从那只不该死的猫想到的

　　事隔多年，近日翻开旧时日记本，我又想起来了那只猫，那只不该死的猫。本子所记不多，大多写于凌晨。曾有位学生无意间翻开本子看到了。事后问我老师你心理正常吗？白天课堂上活蹦乱跳，插科打诨，带给我们多少欢乐。晚上你如此难过，记下的全是悲伤！我只能告诉她只有肥沃的土地，才能培育出鲜艳的花朵。她眼巴巴地看着我，白天总想在我脸上找寻出昨夜的不快乐！好一个聪明的小女孩。
　　那年刚考上教师的岗位，我被分配到一个偏僻的乡村去任教。家里面很穷没有车，是村里的乡亲开着他的三轮车拉我到那里去的。我非常感谢他。他告诉我说：如果坚持，那就会有希望。我看到如此破烂不堪的地方，心里面真的凉了，这能是一间学校吗？我本想掉头就走，刚从城市里回来哪受得了这样。一个又胖又老的男人笑咪咪地迎上来跟我握手（他就是后来压死我的猫的校长）。他很高，膀大腰圆，宽厚多肉的肥臀，脸边耷拉着两坨肉。他把我引到一间砖瓦房，很老旧的房子，阴森且潮湿。他还开玩笑说这是配给我最好的最居中的房子如堂屋（当地人供奉祖先，摆灵堂和祭祀的房子，一般是家中最年老的长辈住的）。听起来他倒还像是在照顾我，只是背后一阵发凉。门已破旧，木板间可以插入手指。地板是红砖铺的，磨得挺光滑的，缝隙间红土奈不住寂寞似地全往外跑了。一张木床和一张八仙桌是全部家当，以致我又想起堂屋来，突然后背又一阵发凉。床和八仙桌的脚都有一群白蚁在忙活，啃出了一条条木痕，聪明的家伙们还用红土掩盖它们的行踪。到现在我已忘记是怎么住下来的。总之，晚上风很大，吹得呼呼直响，蚊子一直不肯饶过我。四百元一个月，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可能是因为到处有动物活动的声响，我不觉得害怕。怎么也睡不着，迷茫，失落。这时门响了几下，我吓得不轻。细听又没有了，我竖着耳朵听，生怕失去防备的机会。响起来了，门板被刮得咯咯响。我是农村里长大的，听得出来是门脚被刮的声响。于是心放下来了，估计也就是老鼠之类。心里不禁有了些温暖，至少比蚊子和虫鸣好点。喵喵，该死的猫，是该死的猫，我不禁笑了。其实我只怪它吓到我了，至少比老鼠好一点。它的意思是想进来，我明白的。可到处黑洞洞的，你是看得见的，我看不见才不会傻到起来冒险开门给你。我躲在床上偷偷地笑。我有些安心了，也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那家伙似乎知道我醒着，不断叫我开门。唉，我忽然感觉到同是沦落天涯，何必相欺。也不觉得什么可怕了，摸索着起来给他开了门。它用温柔的皮毛蹭我的脚，喵喵地低声叫着。我回了床上。它还真不客气，马上跳到了床上，躲进床角的被子里，竟然呼呼地睡着了。我不禁心里一阵温暖，睡吧！我竟然也睡着了。
　　小猫白天基本不着家，也从不需要我给吃的，更不可能用什么猫沙。说实话，我都没什么吃的，它日子过得比我还好，皮毛很好。也许它也知道我是个老师，不能带宠物。只要学生走了，我忙完休息了，它准是不知从哪里溜出来在我身边。它似乎知道我黄昏归来时最伤感，总会迎我归来，用温暖的皮毛蹭我的脚，喵喵地低呜。我从不抱它，只会轻轻摸摸它的头，它已很满足。我忙了，它就像个懂事的孩子远远地玩去了。还有就是它从来不吃任何同事给它的东西。我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喂过它，以致我后来挺内疚的。大家都笑话我，说这只猫是我儿子。随他们说去吧，它就是懂事的亲人。灾难来临之日是一天放学后的中午，它在网床下眯着眼睛，上面躺着的是膀大腰圆，肥臀的校长。我在旁边的网床上，说实话它也像我一样喜欢这个校长，因为他总是把我当亲人一样。网床一端的绳子断了，小猫七孔流血，死在了校长的肥臀下。我已记不得我有多难过。我为小猫在校园围墙外修了个石头坟。校长看我的脸色不好看，还跟我道了歉，开玩笑说感谢猫救了他，要不为它开个追悼会。我忘了自己的脸色，只记得不搭理他。我一个人躲在房里哭，那年我二十岁了。晚上我写了一篇日记，就像写给曾经车祸死去的学生（我回来代课时的一个一年级的小女孩）那样难过，泪水打湿了纸张。我不恨校长，只觉得这只小猫它不该死，就像我那个每天来时说：老师早！，回时用小手拍打我的屁股说再见的小姑娘那样不该死。可上苍从来不会听到我说的话。一个一个地从我身旁带走最亲的人。我已确信没有上苍，12岁时带走了疼爱我的奶奶；16岁时带走了像一座山一样爱着我的爸爸。我不恨，没有怨，亲人走了，恋人走了，朋友走了，一只猫都不愿留给我。都不该死啊！后来校长也死了，他儿子没两年也病死了，儿媳妇跟别人跑了，留下一个七十岁的奶奶带两个孙子。校长不该死啊！
　　我已经多年不曾养猫，因为再也找不到那只无名的小猫。走在大街上，看到老人总会想到爷爷，因为再也找不到了。你们在哪里啊！都好吗？如果有一天我也不见了，你们也要记得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