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什么? 是一点苦夹着一点甜,一点酸带着一点辣,是一点喜带着一点悲,每个人的日子里,都有喜有悲,有苦有乐。 作家史铁生对待生活,即便充满苦难,也是乐观积极的。 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对待生活,是敬畏的,因此他说,我就怕配不上我所受的苦。 而汪曾祺对待生活,则说生活是好玩的,走到哪里,就玩到哪里,活到哪里,就玩到哪里! 贾平凹说他:汪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 梁文道说他:像一碗白粥,熬得更好。 沈从文说他:最可爱还是态度,‘宠辱不惊’! 但他自己说自己: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暖! 01hr1920年3月5日,那天是元宵节,家家户户都在闹元宵,汪曾祺也在江苏高邮出生。 汪家是一个旧式地主家庭,房屋、家具、习俗,都是旧的,只有一个叫做花厅的房间比较明亮。 祖父是清朝末科拔贡,平时爱喝一点酒,下酒菜是半个咸鸭蛋,喝完酒,就在屋里大声诵读唐诗: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他教汪曾祺读《论语》等书,教汪曾祺写字,有时候祖父也会给汪曾祺一杯茶,是西湖龙井。 父亲也是金石书画样样精通,每逢春秋佳日,天气晴和,他就打开画室作画。 汪曾祺喜欢看父亲作画,但见父亲对着宣纸端详半天,然后用笔杆或大拇指在纸上划几道,才开始作画,画完了再看看,最后题字盖章,挂在墙上,又反反复复仔细看。 等到稍大一点,汪曾祺就学会了喝酒抽烟,他就和父亲对坐饮酒,一起抽烟。 十七岁那年,汪曾祺在家里写情书,父亲就在一旁给他出主意 父亲对他说: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 等到后来,汪曾祺和自己的子孙,也打成一片,家里人都亲切地叫他老头儿,他不反驳,反而觉得好玩。 02hr高中过后,汪曾祺也面临着考大学的选择。 考哪个大学呢? 听说西南联大的学风是很自由的,学生上课、考试都很随便,可以吊儿郎当。 于是,他第一志愿就选了西南联大。 后来他说: 大部分同学是来寻找真理,寻找智慧的。 我寻找什么? 寻找潇洒。 决定了,那就考吧,但考试要到昆明去考,但到了昆明,他也得了一场严重的疟疾,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那一次高烧超过40,护士给他打强心针。 他问:要不要写遗书? 护士嫣然一笑:怕你烧得太厉害,人,受不住!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主要问题是恶性疟疾,护士拿来注射剂。 他又问:是什么针? 护士答:606 听见护士这么一说,他赶紧回:我生的不是梅毒,我从来没有 后来,606胜利了,疟疾渐渐好了,可是他觉得觉得太难熬了。 为啥呢? 原来医院规定不能吃饭,只能吃藕粉和蛋花汤,这让吃货汪曾祺怎么受得了,请求出院医生不准,他急了。 我到昆明是来考大学的,明天就是考期,不让我出院,那怎么行! 考试那天,喝了一碗蛋花汤晃晃悠悠进考场,考英语的时候,有一道题目是中文翻英语,中文是一段日记:我刷了牙,刮了脸 最终,汪曾祺这个学渣不知刮脸怎么翻译,就翻译成把胡子弄掉! 考完了试,一点把握也没有。 03hr1939年,汪曾祺考上了西南联大中文系。 那时候是西南联大,环境不好,教授的穿着也破破烂烂的。 教授闻一多穿一件早就过时了的夹袍,领子很高,袖子很窄; 朱自清的大衣破得不能再穿,就买了一件云南赶马人穿的衣服披在身上,远看有点像一个侠客; 曾昭抡穿着一双空前绝后的鞋,脚趾头露在外面,鞋后跟烂了提不起来,只能半趿着。 汪曾祺在这里,日子过得也真的很潇洒自由,他在西南联大爱三样东西,一是美食,二是美酒,三是好书。 又抽烟又喝酒,让他牙不好,但也没有改掉爱吃的毛病。 甚至牙痛的时候,他就幸灾乐祸地想:我倒看你疼出一朵什么花来!甚至有时候牙痛到腮帮子肿得老高,他还能和别人谈笑风生。 当时昆明有一修女,是牙医,汪曾祺攒了一些钱,想去拔牙,可是到了教堂门上写着:修女因事离开昆明,休诊半个月。 牙是拔不成了,他反而很高兴。 拿着那笔拔牙的钱去馆子里,要了一盘冷拼,四两酒,美美地吃了一顿。 有钱了就去吃,就去喝,没钱了就帮同学写文章赚点小费,然后继续吃。 他帮别人写的文章,闻一多看了,对那同学说:你的报告写得很好,比汪曾祺写得还好! 04hr很多年后,有人问,为什么当时西南联大,环境那么艰苦,时间那么短,却教出了那么多卓越的学生。 一个外国作家说:自由。 它不要求学生要听话,反而鼓励学生要有个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也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才有汪曾祺这样的故事。 读大学时,汪曾祺有一个室友,两人同睡一张木床,汪琪曾上铺,室友下铺。 室友是一个很规矩,很用功的人,每天按时作息。 汪曾祺却是夜猫子,每天在图书馆里看一晚上书,天亮了才回到宿舍,等到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已经在校园树下苦读英文了。 在西南联大,他逃课、泡茶馆,学习一塌糊涂,尤其是英语,大二考试还是0分,数学、体育也上不得台面。 他是当之无愧的学渣。 学科里唯有一样,他特别拿手,那就是国文课,因此闻一多、沈从文都特别喜欢这个小伙子,作文满分100分,沈从文给了他120分。 尤其是沈从文,对汪曾祺更加爱护有加。 他陪着沈从文一起逛寄卖行,旧货摊,买耿马漆盒,买火腿月饼。饿了,就到沈从文宿舍对面的小铺吃一碗加一个鸡蛋的米线。 有一回,汪曾祺喝得烂醉,坐在路边。 沈从文以为是生病的难民,上前一看,居然是汪曾祺,不得不和几个同学把汪曾祺扶回去,灌了好些酽茶,汪曾祺才清醒过来。 你看,对于汪曾祺来说,生活就是这么好玩。05 汪曾祺潇洒,是真的潇洒。 似乎不管什么样的生活,他都总能玩,别人觉得好的,他在玩,别人觉得苦,他也在玩。 在西南联大的时候,日军轰炸机时常扫荡,所有人都要跑警报,人家都往山里跑,因为山里隐蔽,还有防空洞,但他却攥着一块点心往松林里跑。 别人喊他跑反了,他边跑边喊:没反,松林里有松子吃,炸死总比饿死强。 一个人玩到极致,就超越了苦中作乐,而是真正的洒脱。 但汪曾祺也吃过这份潇洒带来的苦楚。 那是1946年,西南联大的老师同学们纷纷北归,汪曾祺也回到了上海。但在西南联大时,汪曾祺由于违反了西南联大的某些规定,最终连毕业证也没有拿到。 在上海的汪曾祺,举目无亲,工作无着落,每天饱受牙疼的折磨,他甚至想到自杀。 老师沈从文得知后,写了一封长信,将他大骂一通,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他整天无所事事地逛皇后道、德辅道,活在在走廊上去看水手、小尚任、厨师打麻将。 那是一段无聊的日子。 后来,他在阳台上堆着的一堆煤块里,看到了一棵芋头: 没有土壤。更没有肥料,仅仅靠一点雨水,它,长出了几片碧绿肥厚的大叶子,在微风里高高兴兴地摇曳着。 他看到了生活的勇气。 找到生活勇气的汪曾祺,和黄永玉、黄裳一起泡咖啡馆,谈论文学艺术,组成上海滩三杰。 他们一起到巴金萧珊夫妇家喝茶,看萧珊表演功夫茶。 喝茶,玩,写作,到地摊书店里看书。 1949年,第一本短篇小说集《邂逅集》由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06hr有些人把生活看做经历,因此能随遇而安,而有些人把生活看成享受,因此怕受苦。 我始终觉得,汪曾祺是把这两者很好地结合起来的人。 他玩,既是随遇而安,也是为了享受。 在反右运动中,汪曾祺成了右派分子,被发到张家口西山种树。 走的那天,他给妻子留下一张纸条: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就回来。 在农村种树很苦,他要在石多土少的山头用锄头刨坑,很累很苦,每天又是只吃两个干馒头,一个大腌萝卜。 时间长了,觉得难以下咽。怎么办? 山上的酸枣熟了,摘酸枣吃。 草里有蝈蝈,就烧蝈蝈吃。 蝈蝈要吃三尾的,腹大,多子,一会儿就能抓半筐,点一把火,把蝈蝈往火里一倒,劈劈剥剥,熟了,咬一口大腌萝卜,嚼半个烧蝈蝈,就着馒头吃,香啊 改造期间,已经年近40的汪曾祺,每天干的都是重活脏活。 扛170多斤重的麻袋,在木板上折返,木板一颤,身子也跟着颤动。 日子很苦,但依旧要每天快活。 他被分配去掏厕所,张家口的冬天太冷,把公厕里的屎尿都冻成了大冰坨子,他得把它们掏出来,搬到一块儿。 妻子问他:脏不脏啊,臭不臭啊? 他笑起来,手舞足蹈地做了一个甩手的动作,没事,冰碴子落在我身上,抖抖就掉了!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07hr右派的帽子摘掉了,一时间没有地方去,他选择留在农业科学研究所打杂。 研究所要画一套马铃薯图谱,这个任务就给了他。 去到工作的地方,远离了家人和朋友,身上就带着几本书,其中一本《乐府诗集》,白天画图谱,晚上灯下读书。 他画各个种类的马铃薯,马铃薯开花,他就画花和叶子; 等马铃薯逐渐成熟,他就画薯块。 画完一种薯块,他就把它放进牛粪火里烤烤,然后吃掉。 对此,他颇为洋洋自得。 因为像他这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没有第二个。 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这是汪曾祺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在他的身上,也正适合不过。 人生如梦,他投入的是真情! 他一直在生活里玩,自己玩开心了,也带着别人一起开心。 关于那些苦难的日子,有人曾问他: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回答:随遇而安。 08hr1980年,北京玉渊潭公园飞来几只天鹅,汪曾祺每天都会去看看。 一天夜里,两个青年将天鹅打死了,要吃它们的肉。 汪曾祺很气愤,也很悲悯,回家之后连夜写下了一篇小说《天鹅之死》。 他说:我们青年的生活应该更充实,更优美,更高尚 他的儿子汪朗说:他写这篇小说,并不只是叹惋一只天鹅的命运,而是对许多人失去爱美之心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这一年,汪曾祺已经60岁了。 就在他60岁这年,他开始火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个玩世不恭又很爱吃的温暖的老头。 晚年的汪曾祺,儿孙绕膝。 他的夫人叫他老头儿,他的三个儿女也叫他老头儿,就连他的孙女,也叫他老头儿。 他在家里有了一个别号:老头儿。 不仅如此,两个孙女还会给他上课。 有一次,他们一家人聊到汪曾祺的作品,大家都挑好的说,但孙女气哼哼地说:爷爷写的东西一点也不好。没词儿。 外孙女也在一边说:就是嘛。另外中心思想一点也不突出,扯着扯着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按我们老师的评分标准,最多算个二类文。 他听后,哈哈大笑,嘴里还一再重复着:没词儿,没词儿,说得好,说得好! 他喜欢画画,可是他的孙女觉得他画的鸟太丑,因为他画的鸟瞪着眼睛,梗着脖子。 于是,两个孩子就送了他一件礼物: 一个小小的鸟窝模型,窝里有几只小蛋,窝边上立着一只小鸟。 她们很认真地说:爷爷,你画的鸟太丑了,老是瞪着大眼睛,脖子还梗着。以后照着这个鸟好好画啊。 老头儿笑呵呵地把鸟窝放进了自己的书柜,一直留着。不过,他画的鸟还是瞪着眼睛,梗着脖子。 还有一次,他画了一幅荷花,两个孩子看了说:荷花应该是长在水里的啊,怎么看不出来呢?咱们给他添上吧 于是两个人便在画的下面添上了几道水纹。 添完之后看了看,又说:右边怎么空了那么多地方啊,添上两朵花吧,于是又画上了两朵荷花。 一幅画,变成了祖孙三人的共同作品。 汪曾祺在一边,也不反对,甚至觉得有趣。 年岁越大,他似乎越懂得生活的乐趣。 09hr今天外卖看汪曾祺的作品,很多都是美食相关的。 比如写咸鸭蛋,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比如他写西瓜: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 瞧,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仅写,而且喜欢自己做美食。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他说自己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家人和朋友吃他做的饭菜盘盘光。 1987年,汪曾祺去美国参加国际写作活动。 给妻子施松卿写信: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都喜欢我,真是怪事。 昨天董鼎山、曹又方还有《中报》的一个记者来吃饭。 我给他们做了卤鸡蛋、拌芹菜、白菜丸子汤、水煮牛肉,水煮牛肉吃得他们赞不绝口,曹又方抱了我一下。 这么可爱的人,把生活玩得这么温暖而诗意的人,谁不喜欢呢? 史航说: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但可爱成这样的,却不常见。 1997年5月16日,汪曾祺离世。 去世前,他对女儿说:给我来一杯碧绿!透亮!的龙井! 可是,茶还没上来,他便与世长辞。 10hr汪曾祺曾说过: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 如今,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的一生,他留下的那些作品,给了很多人生活的力量。 有些人累了,会读一读他的作品。 有些人失意了,会读一读他的作品。 就像他在《慢煮生活》里说的:你很辛苦,很累了,那么坐下来歇一会儿,喝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读一点我的作品。 在我看来,汪曾祺是一个顽童,少年起,他就一直在玩,工作是玩,写作是玩,快乐是玩,痛苦也是玩。 和我们把生活看成一种沉重的负担不一样,他把生活用来玩。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玩得很开心。 文玩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