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农民过去收麦的情形，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一）

　　又是一年收麦季。
　　父亲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茶饭不安，嘴里不时唠叨着要赶紧回老家做准备，别错过收割点儿了。
　　在我们这里，每年收割麦子大概在6月3号前后，对于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这和那些跃龙门参加高考的莘莘学子一样，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他人不在老家，看不到庄稼长势，心却总惦念着那几亩地的麦子熟到什么程度，村里人是不是都在摩拳擦掌正伺机而动，每每一想到这些，他就会焦躁起来，整个人也一副坐卧不安，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也难怪，自从搬到城里来，母亲忙活着家务，极少回去，家里那几亩地就全靠他了，多少次我们都劝他别再种了，年龄和身体也非往昔能比，可父亲执意不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有几次从利益的角度给他计算种地投入产出比太低，刨除施肥、浇水和人工这些基本成本还有往来的车费时间等附加成本外，甚至还有亏损的可能。
　　有时戏言道，他辛辛苦苦收割的一袋麦子，还抵不上肯德基的一顿套餐。
　　父亲听了这话，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像极了鲁迅笔下描写的孔乙己，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不管你说的什么啃个鸡啃个鸭，庄稼人就得种庄稼，都这样一辈子了，除非等我哪天走不动了。
　　老一辈的农民可能对土地有着着天然不可割裂的情愫，在他们眼里，土地就像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家宝一样，不同的是，这种传家宝背负在身上一辈子或许很沉重，但一想到蓝天白云下有那么块薄田心里就有种莫名的踏实和温暖。
　　这种感觉应该是我这辈人所不能体会的了。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给父亲算计着他种地得失，只讲利益不顾其他，成了典型的小人行径，也就打住不再提了。转而宽慰他说，老家人都打过电话说了，还要等几天，他们守着地头，话错不了的，就等个一两天再回吧。
　　父亲微微摇下头说，孩子你不知道啊，现在不比从前，都是机器作业了，有一家等不及叫车过来，其他家都得跟着收，车不等地，也就一两天功夫，收完了车就走了，你要回去晚了再叫车，除非不管钱多少，否则人家不会再回来一趟专给你收了。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轻叹一声道：咱家虽然就那么点儿地，要是错过了，总不能像过去拿着镰刀自己割吧？这多让人笑话，再说了，老家那种割麦子的镰刀现在想找都找不到了。
　　父亲这番话让我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想不到时代变迁让传统的农耕也发生了这么大变化。
　　犹记得儿时收麦子的季节，那种紧张忙碌的氛围弥漫着整个小村庄，用热火朝天这个成语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
　　地头田边到处都是劳顿的身影，乡间小路拖拉机轰鸣，拉架子车的、赶牛车的、石磙碾场的、扬麦子的，各个匆匆忙忙，身强体壮的弓着腰，齐刷刷地挥舞着镰刀，顾不上脸上的汗水，把齐根割下的金黄色麦子摆放到一边，黄发垂髫的则送水捡麦穗，家家户户全民出动，老老少少全员上阵。
　　这就形成了一个很有趣儿的现象，村子里空空荡荡，关门闭户，偶尔传出的鸡鸣声显得格外宁静，村外麦田里则人头攒动，机器鼎沸，说个话都要扯着嗓子，俨然是两个世界。
　　我那时年幼，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来回送水跑趟趟，烈日炎炎，挥汗如雨，早晨烧的一瓶开水大人们很快就喝完了，也没时间再烧，更怕我烫着或者失火，就直接用院子压井里的凉水取代。
　　好在那时水质很好，大人们反倒喜欢这种甘甜清凉，不用等待，抓起就喝，牛饮一番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有心急的人更是就地取材，随身带着个木桶，农村旱季为了浇灌方便，地头都有深井，那些井打得很深，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深层地下水了。
　　打水的人先是不停地晃动着木桶，然后尽量把绳子放满往下顺，这样打出来的水愈是纯净甘冽，有时打上来会有些麦芒麦壳浮在上面，他们便用嘴吹去，大口大口咕噜咕噜一饮而入，抹下嘴巴的水迹，颇有些江湖豪侠大碗喝酒的风范，再把剩余的水淋洒到身上降温，然后站在那里小憩一会儿。
　　望着远处蓝天白云下一个个弯着腰忙着收割的乡亲，风卷起他们的衣裤和着金黄色的麦浪摇摆沙沙作响，再看着自己收割成果，那些堆在田里金黄色的稻穗麦秆在烈日的照耀下，黄金一般的灿然生辉，庄稼人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多年后我看到电影肖申克救赎中，当安迪冒着生命危险争取到典狱官给的啤酒后，那些汗涔涔的人坐在屋顶上，在阳光照射下大口喝着啤酒，总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