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生趣

　　花儿养在笼子里，鸽子飞落房檐上。初来乍到我家小院，亲朋好友观此景象，无不拍手称是。
　　早在我家乔迁新居之前，我和儿子就各怀一个美好的宏图大志：我的愿望是在属于自家的院子里种上几棵花树，满树开成一朵花的那种花树；儿子的愿望是养一大群鸽子，列队成阵，既能放得出又能收得回那样听话的鸽群。儿子六岁时，我们一家三口栖身在一户废弃的破旧农舍里，为盖现在的宽屋大院做准备，这一住就是七年啊。七年又七年，就到了现在二0一二年。我们俩美好的梦想一步步变成了现实，多么让人欣慰啊。生活永远不亏待热爱它的人，心中有梦就有希望！的确是这样啊。
　　记得，二00六年农历二月我们刚刚搬进新居，儿子便兴致勃勃地自己搬砖和泥，动手垒起了鸽子窝，但毕竟人单力小。最后还是靠他爸爸帮他盖起来的。儿子的鸽棚背东面西，石棉瓦棚顶，占地三米见方，就着小院东墙垒起八九层竖砖，每层排列十几个窝窠。另三面，半米高的砖墙上围着铁丝网，总共两米多高。这个鸽子棚给我家儿子的少年时期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开始，儿子自己跟街坊讨要来一对羽翼未丰的小鸽子。那家街坊早就对我儿子许诺，有了养鸽子的地方，就送给他一对的，儿子早就望眼欲穿了。这对小鸽子简直成了他的心肝宝贝。他把小麦、玉米洗净，泡软，捣碎，一天三顿掰开嘴喂给小鸽子吃，一心一意地伺候着，盼着它们快点长大。半年后，小鸽子在儿子的精心饲养下，学会了高飞，接着，换上一身光鲜的羽毛，长成了大鸽子，并且迅速繁衍生息。果然不负众望，两、三年功夫，便形成了规模不小的鸽群，最多时竟发展到七八十只。可是，我没预料到的是，这群鸽子，一年下来要吃掉四五百斤粮食呢，我真有些心疼了。我和儿子好一番商量，最后儿子终于同意，或卖掉或送人，随时筛选淘汰，把鸽子的数量始终控制在了三十只左右。每年二三百斤的粮食足够。我也就基本接受了，儿子也比较满意。
　　前三年里，儿子读初中，每天跑家，鸽子的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鼓捣。我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关于鸽子的知识：什么优种鸽子眼球清晰发亮，翅膀长而有力，脚爪粗壮；哪种鸽子有什么样的特性；怎样辨别鸽子的公母；被奉为烈士军鸽的一些英雄事迹；那些榜上有名的赛鸽获得过哪些荣誉；还有，他那个鱼鳞儿性情善良，自愿当起了保姆鸽；那个瓦灰飞丢了一星期，又自己飞回来了讲起来津津有味，头头是道，他讲我就听听，其实，我也不怎么上心，知道个一星半点。那时，儿子最引以为豪的是，他的鸽子和他那份如胶似漆的亲昵劲儿。我常常看见儿子把一粒玉米或一粒小麦放在嘴唇之间，引逗他的鸽子从他口中轻轻地衔去，来个口中取食。他还能张开双臂，肩上、胳膊上落着好几只鸽子在院子里转圈圈表演，那种与鸽共舞的画面，真让人心生怜爱。
　　后来，儿子上高中去了县城，公休假要一个月才回家一次。高中毕业后，在石家庄读大学，虽然离家不太远，但也要半月二十天才回家一次。因此，近几年来，平时给鸽子撒食喂水都是我帮他。食槽要经常用高猛酸钾水杀菌，还要时常给鸽舍用84消毒液喷雾消毒。还有，给刚出壳的小鸽子套脚环这差事也是非我莫属。戴脚环必须在小鸽子出壳后第六天下午或第七天上午完成，戴早了会脱落，戴晚了腿脚大了就再也套不进去了。
　　好多人对我支持儿子养鸽子表示不理解，说不为买卖赚钱，光糟蹋粮食，太不划算。还有的人表示不支持小孩子养这个，是怕孩子们玩物丧志不顾学习。有的人干脆就提议，让我趁儿子不在家卖了它对儿子养鸽子这件事，我有自己的看法，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总比钻网吧强。
　　想想看啊，小孩子们爱热闹，我们小时候兄弟姊妹多，玩耍随时都有朋伴。儿子是独生子，我们大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农村里杂活尤其多。他要是到处乱跑，我们又要担心。孩子自己能给自己找个正当的乐趣所在，我们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担心什么玩物丧志，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可以说，简直就是杞人忧天。试问，那些胸无大志，目光短浅，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性情偏激的孩子，哪一个是因为玩鸽子的缘故？在我看来，倒是因为鸽子拉近了孩子和我们家长之间的亲情，拉近了孩子与朋友之间的友情。再往深处说，进一步培养了孩子的爱心和对世间万物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事实证明，我的儿子喜欢鸽子，但更喜欢他的学业。我相信，有朝一日，两者不可兼得之时，他会舍鸽而取事业的。
　　相比儿子的鸽群，我的花树可没那么顺利。天下花树何止千千万万，但是，想要得到一棵属于自己的花树却是那么不容易。
　　我家院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在我栽下一棵柿子树和一棵核桃树之后，我就开始盘算种两棵我期望已久的花树了。最早我栽下了一棵不足二尺的石榴树苗，长到一人来高，可是，转年春来，却没了生机，一定是被头一年（2009年9月）那场雪灾冻死的。后来，我又栽下了一棵小桃树，也许它是天生不具备越冬的能力，谁知道呢？反正是经年以后，也没见它发芽，死得无声无息。那两棵月季，倒是年年开得泼泼辣辣，给我失落的心绪一些抚慰。
　　在我不抛弃，不放弃的坚定信念下，现在又有两棵花树在我的小院里安家落户了。
　　东侧是我去年买的一棵西府海棠，一人多高，铁锹柄那么粗。前些日子，我的心老是为它揪着，生怕它又像以前那些花树一样没有熬过冬。每天我都不知看多少遍，仔细查看它发芽了没有。终于，一夜春风刮过之后，那个明丽的清晨，我看到海棠的枝条上长出了几粒紫红色的小突起。啊！活了！多好啊，我的花树活着呢。我天天看着那些小突起长大变绿，舒散成六七个叶片并蒂的那种花样，我满心欢喜着。更使我欣喜的是，我看到了树叶间竟然长出了几簇小小的玫红的花蕾。我每天都沉浸在这种美好的感觉之中，我看着这三簇小可爱，由芝麻粒样小变成黄豆样大，由玫红而粉红而粉白，由微绽到半开到全开，我的心也像海棠花一样怒放了。我像是看到了孔雀开屏一样志得意满兴高采烈，那种欢喜真是难画难描。
　　西侧是我今年刚买来的一棵紫丁香，才一米来高，树形极美，枝叶伸展如小小华盖，很是飘逸，只是尚且有些纤弱。我买的时候，它就已经吐出了好多一嘟噜一嘟噜米粒般的花骨朵，我一眼就喜爱上了这棵小巧玲珑的花树。十几天以后，丁香花穗儿果然就开了，满院香气氤氲，沁人心脾。
　　前几天，丈夫的朋友又送给我家两棵金银花树。这两棵金银花说是有三年树龄了，长着屈曲盘旋的虬枝，婆娑的树形活像城市公园或画册里见到的盆景，颇有几分高贵的姿态。我把他们分别种在小院东西两侧。
　　现在，我的小院里这如许花木高低错落分布有序，我像珍爱我的孩子一样珍爱着它们。
　　说起我养的那些草花，我总是首先联想到老舍先生那篇经典的小散文《养花》：我爱花，所以也爱养花。我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花虽多，但无奇花异草。我只养些好种易活、自己会奋斗的花草。不过，尽管花草自己会奋斗，我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它们多数还是会死了的。我得天天照管它们，象好朋友似的关切它们。老舍先生这篇《养花》在小学课本里归纳中心思想时都是落脚在不劳动，连棵花也养不活！这个道理浅显易懂，但是，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这养花的乐趣真有一种若非个中人，难解其中味之微妙难解，尤其是这忧和泪。
　　记得有一年，那时我们还住在客居的旧房子里。街坊送我一棵芭蕉树。我知道它在我们这里是不会结芭蕉的，但它那亭亭玉立、不蔓不枝的树干，阔大舒展、碧绿油亮的叶子，足以让我倾情关爱，呵护有加。每到霜降立冬时节，我就把它刨出来，带着土台装进编织袋，放在火炉附近过冬。等到来年春天再把它栽到院子里。没料到，第四年春天，我看都到惊蛰了，天气转暖，就照旧把它栽到了院子里。谁知那晚突然降温上冻，这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要了我的芭蕉树的命。早晨还看似直挺挺的树干，中午被太阳一晒，竟瘫软耷拉下来，再也无力回天了。那段日子，我难过了好长时间。现在想起来，还是不胜唏嘘。这是我种过的唯一一棵南方花木，它永远活在了我的记忆里。
　　还是我家栖身旧房子时的事。有一年秋收时节，母亲打发小我十岁的弟弟来给我帮忙。我上学之前，安排小弟帮我收拾一下院落，准备往院子里堆放玉米棒。这下可好啦，等我放学回来一看，院子可真光溜了。那些开得正旺的花草全都不见了踪影。我的江西腊、金丝菊、对叶梅、美人蕉、鸡冠花、秋海棠哪去了呢？还有墙角那丛鸢尾花也不见了，连那几棵缠绕着枯死半边的梧桐树而生的牵牛花花秧也没了。我瞪起眼问小弟：花呢？弟弟不屑地说：什么破花？铲到猪圈去了。我到猪圈沿看了又看，唉！心疼死我了。气得我真想冲他发火。弟弟看我几天里都不高兴，半是挖苦半是赔罪地跟我说：老姐，几棵破花值当那样啊。赶明儿我跟同学要几盆好花赔你。至今，别说好花，赖花他也没赔给我。倒是慧宗禅师那句著名的禅语，如醍醐灌顶，教我幡然醒悟，释然开来。当初，我种兰花不是为了生气的！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包含了多少人生的智慧啊！是啊，我当初养花也不是为了生气的呀！
　　回想那时候，我住的房子虽然破旧，但春夏秋三季小院里总有花儿次第开放，让我感到清贫的日子自有某种幸福，即使算不得幸福，也自有一番花前月下美妙的诗意，让我清清爽爽过着快乐的日子。
　　花儿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觉得我的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它。儿子的鸽子成群之后，成了我养花的障碍，除了仙人掌有刺；天竺葵、金丝菊气味浓烈；朱顶红叶片韧性强，鸽子不易啄食之外，像那些太阳花、吊兰、伞竹、玉树都被鸽子糟蹋得体无完肤。还是儿子想了个好主意，他帮我拧了一个没底的铁丝笼，把那些花盆往笼子里一扣，万事大吉。
　　说起养花的事我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这些吧。我记得已故现代作家，文学翻译家，盆景园艺大师周瘦鹃老人有这样两句诗：爱花总是为花痴，惜花心事有花知。细细品读，耐人寻味。
　　看着自己种的这些花花草草几番轮回依然美丽的容颜，想着它们的前世今生和遥远的未来，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在一方永恒的天地间，一棵高大繁茂开满素色小花的树守护着一个美丽的家，静谧、详和。我曾不知多少次捕捉到一种美好的意识形态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陪着花儿永远活下去，这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瞬间的感念，愉悦、舒畅，近乎狂妄，可是一点也不荒唐可笑。可以说，这是我倾其一生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