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茶润润嘴

　　？小的时候，早上外公常把我甩到他肩头上，让我骑着高头马，带我上吊桥西北角上的丁家茶馆喝茶。我们一到，茶博士（又称提花篮儿的）就捧着一把长颈子白铜水菸台过来。躬着身子侍候外公抽烟，外公一边从鼻孔里悠悠地送出两条青龙，一边也就点了一盖碗炒青、三只斜角儿（缸爿），还有一小碟生姜片子。其实点不点无所谓，外公的老程式茶博士都懂。接着外公就微闭双目慢慢啜茶，我就在桌边上吃斜角儿。等我手里的一只斜角儿吃完，茶博士已第二次来给外公续水了。外公看看我说，再吃半块？我说，我饱了。外公说，来，喝口茶，润润嘴，外公把茶碗盖揭了递了过来，顺便也把我掉在桌面上的芝麻、面屑捋到手心里，一口揞进嘴里。然后他便开始往那两只斜角儿肚里塞姜片，开始吃斜角儿。而这时，那碗茶早已被我喝干了。
　　？外公带我去吃早茶是欢喜我，虽是外孙，但我在孙子这一代里最大，并且也算是个掌头孙子。我欢喜跟外公上茶馆却不在茶，而是在茶馆里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人，听到各式各样的故事。我倒觉得，茶馆是社会的缩影，有着取之不尽的丰富的民间文学养料。至今有些生动的故事我都还记得，有些精彩的人物也都一个个走进了我的作品。在《南通民间传说》一书中有几个故事，就是我那时听来的，文尾署的是我外公的名字：高振奎。我写小说的语言，包括语式、语气、语势，都有那一段生活的烙印。
　　？现在外公早已作古了，我是很怀念他的。有几次做梦还骑在他的肩头往茶馆里跑，还在听他的那套茶经，我还带着外孙去找过茶馆，想寻一寻六十年前的那段温馨，可惜的是，茶馆是有，但再没有那样的味道了。
　　？我现在也一直喝茶，也一直喝的是炒青。亲友们送我的茶不少，云南的普洱贡茶，安溪的铁观音、杭州的龙井，洞庭湖的碧螺春、还有外孙女从日本带给我的香片，台湾朋友送的冻顶乌龙、成尚荣捎来的白茶都是些名贵的茶，但我实在品不出它们的价值，并不受用，多数还是送了朋友，让它们适得其所了。我觉得炒青才是茶，它味纯、有股本色的清香，而且色重、经泡、省。
　　？早上起来，老婆的第一等大事是烧开水，我的第一件事是泡茶。抓一把炒青泡一杯，可以从早一直喝到夜。老婆说我喝的这是懒汉茶，我赞成，能够少却许多麻烦，也应是一件乐事。我喝的这茶，家中是没有哪个敢喝的，他们说，太苦，像中药。我想，那大概是他们并不曾领会我喝茶的个中真味吧。
　　来源：江海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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