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山，半程风雨半程阳（父女同行之父亲篇）

　　清晨，撩起窗纱，和惟妙、惟肖临窗而望，透过林间淡淡的雾霭，眼前寂静畲乡瓦寮，错落在群山浩渺间。江南的梅雨已近平息，在鸟儿们清脆的啼鸣里，满满吸足山间湿润的气息，我们在文成西坑畲族镇迎接全新一天的时光。
　　为了让惟妙、惟肖能感受到浙南最干净的水的样子，我们在雨后初生的晨曦里，沿着二十多公里崎岖的山路出发去铜铃山。如果你曾留意过电脑桌面的水，那印象里应该会有一幅小男孩撑船的画面，一叶舟、一根槁，在清澈到虚无的水面上，影子直直落在湖底，而这样的净若空灵，在铜铃山你也能感受得到。
　　山路回环盘旋，海拔急转而上。一路，我们看见天鹅堡、猴王谷、滑雪场，惟妙、惟肖留恋不已，我们且将它作为下次旅途的期盼。或许是担心阴雨，或许是暑假尚未真正开始，我们抵达铜铃山国家森林公园时，游人少到了寂寥，而这份寂寥却将山水映衬出至美。
　　入园的松木栈道狭窄静谧，掩藏于丛荫下，蒙着淡淡的雾霭。曲径蜿蜒中，只有我们一家人的独处，将窃窃私语述于青山，青山以水音潺潺回应我们。在景色与独享之间，渴望写下只言片语，那些清洌洌的字句便如水而来。仿佛荒芜心灵上的修篱种菊，不必讲究辞藻，不必讲究语法，随性随意却自有诗意。丰子恺先生说幸有我来山未孤，大概就是这般意境吧。
　　随着栈道悠长往下，在谷底山涧，铜铃山留出一处戏水浅滩。戏水是每个孩子的天性，童年应该有鱼虾相伴的记忆。我拿出在背包里预备的网兜，让惟妙、惟肖在溪水的清冽间去抓溪鱼。铜铃山的流水里，溪石斑带着保护色的条纹，穿梭在溪石之间。这种鱼线条修长，敏捷异常，当我们放下网的时候，瞬间就不见了它的踪影。与溪鱼的追逐中，惟妙、惟肖从最初岸边的小心翼翼，到后来光脚涉水的撒欢，大自然很轻易地将孩子们带进童年乐园。
　　孩子们趟过溪流，在溅起的水花里看到，遇见溪水的阳光，透着明媚凉爽。我们的目光在孩子们的笑声里，陪时光一起，感受着自由的风、惬意的云。从山涧涓涓而来的水流，婉约似一阙清词，当我俯身用指尖触及流水的清冽，那如丝一般滑过的轻柔，仿佛唤起了心底的冰清玉洁。与生活相爱相杀的人总说：等到风景都看透，再陪你看细水长流。只是这凡尘的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有几人能看透风景，又有几人真正忘情于山水？
　　浅滩的婉约里，是每一滴水的渺小，它们各自带着卑微，凝聚、倾泻就有了雷霆万钧的轰鸣。我们走过浅滩，沿着山崖上横空而出悬空的栈道走向铜铃壶穴。壶穴共有十二埕，埕埕层叠，错落在陡峭的峡谷之间。尽管潭水有温玉的碧蓝，俯瞰，悬空的栈道与潭水之间却是几十米的空无一物，让人有深渊的恐惧。妻子和惟肖吓得脚发软，作为家里的长女惟妙，毅然走在最前头。与我多次山林之间的穿梭，让她变得勇敢且坚强了。我挡在她们身后，是家庭的后盾。
　　过了栈道，郁郁葱葱的山林换了一副天地，刚才的阳光透过林荫，仿佛遗失在峡谷，留给眼前的是茂林修竹间的丝丝阴沉。在浓郁而寂静的绿荫下，深藏的几处水泊，婉然似深闺的媛子。这几方水池，这是我们穿越森林而来的目的地。
　　干净得像空气一般的水，被蔚蓝滋润，似深秋夜半的月色，清冷冷地带着凉意，美得让人心碎。几尾锦鲤不急不慢，恍若空游无所依，在鱼尾还转的从容之间，是置身江湖之远的大自在。这样的水，让人心生一种朝圣一般的虔诚。
　　惟妙、惟肖将我们为跋山涉水而准备的面包，统统取出来，掰成小片，一片一片喂给水中的锦鲤。锦鲤浮到水面，在她们的指尖上觅食。我曾鼓励她们用双手去感受蜻蜓双翼的轻盈，毛毛虫足底的蠕动，猫狗舌头的柔软我想，用触觉去和万物生灵对话，是孩子们读懂大自然的一条最直接的路径。
　　时光带着弹性，意念的专注会让眼前的经过成为瞬间。脸庞滑过一丝冰凉，仰望，才知天空已经布上沉沉低云。心中不仅担忧起风雨来，我带着孩子们匆匆赶路。
　　总有些遇见，让人意外又惊喜。风雨大作的时候，在我们眼前恰好有座林间小卖部。这让我想起小说《云边有个小卖部》，不看内容单看书名，就让人感觉很美好：遥远的乡村，恬静的坐店人，一幅闲云野鹤的画卷。
　　因为天气的原因，小卖部今天就接待了我们一家。店家掌柜年近五十，常年孤身居于山林，估摸着是长期孤独沉淀下的倾诉欲，见到我们时便打开了话匣子。当然我们也愿意听，还有哪些事能比受困在风雨中，坐于凉亭，听说书人说书更有意思的呢？纷纷扰扰天下事，芝麻绿豆话家常，店家掌柜站在局外人的视角，羽扇纶巾，点评着庙堂与江湖，听来新颖有趣。我赞叹他为隆中诸葛，他以谦虚回应：山中过客往来，道听途说多了，也就能唠上几句。
　　凉亭之外大雨瓢泼，远山青黛在烟雨浮动里，写意一副水墨山水。妻子担心阴雨不停，山林的暮色没有我们安身的地方，天空微微泛出亮色，便一再催促寻觅归途。我们转身作别小卖部，迎着风雨继续走进林间山麓。
　　我担心惟、惟肖会害怕，会着凉，她们却逃出雨伞，在风雨中玩的不亦乐乎。风雨缱绻中的落叶，雾烟云絮里湿透的发梢，都是自然给予的滋养。我听到风声、雨声，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童年里的喜欢，是发自内心的。放手让她们在大自然中成长，我想大自然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妻子在雨中想叫住她们，我不但没有制止，还与孩子们一起跑到雨中，孩子们玩得更加起劲了。我们一家人一起面对风雨，平时避之不及的风雨此刻也变成了我们的玩伴。一路我们几乎浑身湿透，跑回终点，在车上我们换上了干衣服。我发现没有备用的鞋子，索性光着脚开车，一路驰骋四个小时。没有了鞋底的隔膜，加速和刹车在我心底留下了更精准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