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心灵的救赎

　　下午四点的阳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我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尽管午后的闷热让人烦躁，但教室里依然如平日一样安静，学生们有的低头沉思，有的奋笔疾书，已经是高二下半学期了，我相信这些孩子们已经懂得了怎样去实现他们的梦想。
　　我转过身继续在黑板上写着，突然就感觉出了异样。我假装继续写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果然，我又看见了那个叫肖铁的男生，正假装在书桌里找东西，一边把手上的什么东西藏进课桌深处。
　　我一边示意肖铁站起来，一边踩着地上斑斑驳驳的阳光走到肖铁面前。我看见这个让所有老师头痛的男孩，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脸上突然红了一下。
　　我一边看着肖铁，一边想着怎么对付这个顽劣的家伙。从我到这所学校来实习，接手这个班的语文课开始，我听到关于这个班的事最多的就是关于肖铁的，没有任何一个老师说肖铁有任何优点，我的耳朵里充满的是关于他的种种劣迹。逃课、打架、早恋、酗酒、抽烟，似乎所有差生的恶劣行径，在他身上都是无限的放大。甚至我还听说，就在几个星期前，这个可恶的家伙，还因为用望远镜偷窥女生宿舍被当场抓住，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有钱的父亲正在为学校捐建图书馆，这个孩子可能早就被学校开除了。我还听说，肖铁的父亲是由一个建筑工地的农民工而奋斗成为了建筑公司的老总，因为自己读书太少才愿意为学校捐建图书馆的，而肖铁因为父亲抛弃了自己的母亲和他格格不入。常常听老师们说，每每肖铁在学校犯了事，他的父亲总是开车赶到学校狠狠地揍一顿自己的儿子，赔了钱后扬长而去说心里话，我的确有点同情这个孩子。
　　我足足盯着肖铁看了有五分钟，肖铁仍是低着头默默地站着，一言不发。仿佛被我犀利的目光穿透了内心似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脸上居然红红的，低着头，嘴巴蠕动着，却说不出什么。
　　我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快嘴的女孩说，老师，他在偷看你呢，你一进教室他就跟傻子一样，张着嘴巴看你，甚至又拿出了他的望远镜，就差口水流出来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我感觉自己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我感觉自己被这个可恶的家伙捉弄得无地自容，一股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我重新走到肖铁面前，扬起巴掌的时候，却又停住了，变成了一句无力的诘问，我有那么好看吗？
　　是的，老师今天穿着浅绿色的裙子，像一片叶子衬托出一朵鲜艳的花儿，是那么的静美，又是那么的圣洁这个家伙，居然如此大胆而又认真地说。教室里又是一阵大笑，不过似乎少了一丝嘲讽的味道。
　　是吗？我羞赧地抬起头问道，仿佛犯错误不是他而是我。
　　是的！美是一种潜在的品质，美就是要让人欣赏的！肖铁响亮地答道。这次他抬起了头，十分真诚地看着我。教室里异常的寂静，再没有人发出笑声。
　　我点点头，示意肖铁坐下。后来，我和肖铁进行了一次长谈。他给我看了他的厚厚的一本人体素描画稿，画面上有他的同学，有老人，有孩子，当然还有我。我惊诧于这个孩子的绘画天赋，我告诉他，只有考上一所艺术院校，接受良好的专业教育，他的画家梦才可能实现。肖铁望着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我的建议。从此，肖铁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学习刻苦起来。
　　高考前几个月的一天，肖铁竟然没来上课。我得知肖铁在家出事了，就急忙往肖铁家赶去。
　　一进小区，我看到了肖铁家的楼下停着警车，警戒线外面围满了人群，肖铁正呆呆地坐在八楼的窗台上，一副随时就会跳下来的样子。看到我正不顾一切地冲进警戒线，肖铁单薄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这时肖铁的父亲正一边安慰着肖铁那位年轻漂亮的继母，一边指着肖铁破口大骂。原来今天一早，肖铁的父亲竟然发现肖铁竟然在一边偷看自己的继母洗澡，一边在纸上画着一幅裸女画像。后来事情发展到肖铁父亲在妻子的哭骂声中撕碎了儿子的画稿，而肖铁在父亲的暴打之下爬上窗台，要以死来报复父亲。我好不容易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我相信，肖铁绝对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孩子。
　　我看见肖铁从窗台上站起来，人群迅速后退，几个警察急忙抬起了气垫放在窗下。我连忙大喊起来，肖铁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最后半分钟，让我上来给你送一样东西，然后你再跳，好吗？
　　肖铁看着我，点了点头。我不顾身后警察的劝告，飞快地跑上楼。屋里乱七八糟，肖铁的画稿成了一地碎片，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我走到窗台前，羞红了脸把一幅照片递给了肖铁，然后对他说，你父亲不相信你，但我相信你，只有保持心灵纯净的人，才是懂得美的人，你说是吗？
　　我看见肖铁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再次下楼，看着肖铁一点一点地挪回自己的身体，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为了这所学校里小有名气的业务能手。我教过的学生无数，成为成功人士的有很多。这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竟然是肖铁的声音。他告诉我，省电视台正在播出他的专访，请我看一下。打开电视，我看到了肖铁，和十年前一样的倔强的样子，不同的是多了一种青年艺术家的修养与魅力。电视里，肖铁正在介绍自己的艺术道路，他说他的成功得益于他的高中语文老师，是她拯救了自己孤单的灵魂。我看到，它在向主持人展示他那幅获得国际大奖的油画《浴女》，而他另一只手里，始终紧紧地握着一张卷着的照片。主持人几次提出要他打开看看，但他始终没有。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但我却十分的欣慰。我想，如果当年我和其他老师一样一味地惩罚，那么今天的肖铁还能成为著名画家吗？是的，除了我和肖铁，谁也不知道，当年大学校园里裸体写真刚刚流行，而我送给他的，正是自己的第一张写真照片。（原载2012年第10期《中学生故事与阅读》杂志）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5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