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平浏大地

　　2013年10月2日至3日，我亲自驾车，带着爸妈、女儿和侄女，作了一次充实的国庆两日游。行前做了一些功课，我把目的地选择在距长沙百公里左右的浏阳和平江，湖南的革命老区，避开了那些人们趋之若鹜的热门旅游景点，以求得全家人的轻松愉快和自得其乐。平浏两日行正值秋收时节，一路既有神奇美丽的自然景观，也有独具魅力的人文建筑，还有渐行渐远的田原风光，孩子们增长了见识，父母亲放松了心情，而我是累并快乐着。
　　一声叹息彭老总
　　平江起义旧址广场前，矗立着彭德怀同志铜像，胯下高头大马，脸上意气风发，横刀立马形象毕现。美中不足的是，彭总却委身于广场一角，是否昭示着他委曲求全但还是不得善终的一生？
　　平江起义旧址原为天岳书院，过去是培养人才的地方，然而这里却戏剧性地成为了革命指挥部，大革命时代，彭总在这里亲自指挥平江起义，一举成名，从此走上了武装革命的舞台，开始了波澜壮阔的一生。平江起义旧址是彭总个人的一座丰碑，也是中国革命的一座丰碑。彭总凭借与毛泽东的老乡关系，加之骁勇善战，平江起义一炮打响后，还指挥了响誉中外的百团大战，晚年更是以指挥抗美援朝战争而威震四方，可谓身经百战，战功显赫。毛泽东毫不掩饰对这位老乡加战友加部下的喜爱，亲自为他赋诗一首：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眼前的平江起义旧址建筑群气势恢弘，大门正面六组极具湖南地方特色的封火山墙一字排开，上翘的屋脊凌空欲飞，为原本较为单调的建筑群体增添了不少韵味。进大门后是宽阔的天井，一左一右两株高大的桂花正吐露沁人的芳香，让孩子们大呼小叫。笔直的檐廊连通左右厢房、正厅和后厅，左右厢房后分别还有一个带狭长天井的四合院落，旧址建筑群充分体现了古人中央主体，左右对称的建筑规划思想。
　　一路走一路看，一间间的厢房原本是古人读书学习的斯文之地，在那个时代却变身为士兵营房和战争指挥所，想想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平江起义总指挥彭德怀住所设在紧靠正厅的边厢房，室内一桌一床两椅历历在目，斯人已去，旧物仍在，有些空旷的建筑群里总让人感觉到一份寂寥。另一侧的边厢房被改造成一个小小的纪念室，进门时墙上的视频正在播放彭总晚年被批斗和迫害的场景解说，令人不忍观瞻。室内复原了一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彭总回乡访贫问苦的场景，墙上复制的墨迹正是他难得一见的作品：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我为人民鼓与呼！正是他一生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真实写照。
　　造化弄人，高居国防部长的他，始于民主革命，终于文化革命，他指挥千万群众与旧时代抗争，不想却在新时代淹没于群众运动当中。彭总耿直一生，革命一生，也是令人嘘唏的一生。
　　十不存一古民居
　　参观谭嗣同故居时，我和老爸正在探讨故居规模和气势不凡的话题，故居一位工作人员从身边经过时丢下一句话：现存建筑还没有原建筑面积的十分之一。这句话让我在惊异中萌生出一种失落感。
　　谭嗣同故居又名大夫弟，皆因其父谭继洵曾官至光禄大夫、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正厅墙上，谭嗣同巨幅画像大气凛然，直面每一位走近他的观众，给这座老宅增添了难以撼动的气场。然而，无法憾动的嗣同精神，却没办法守住故居建筑群原有的排场。
　　故居处于浏阳市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城区，大门外紧挨着城市主干道，现仅存三进建筑、过厅及左右厢房，其余部分都被现代建筑所蚕食。虽然故居面积十不存一，面积仅600余平方米，但是从建筑群内精细的木雕、考究的梁架、闪亮的金漆等可以看出，官宦大家的气象仍可窥见一斑。
　　如果说谭嗣同故居代表了浏阳官宦之家的气度，而龙伏镇新开村的沈家大屋则是乡村家族民居的代表。捞刀河畔的沈家大屋，层层推进的屋宇、环环相扣的甬道、两两相望的天井，让人慨叹聚族而居的家族力量。而近一人高的麻石墙基、纵横交错的巨型木梁、巨石铺就的天井地面、高出屋顶的青砖封火山墙，又充分彰显着建筑群体质量的精良和坚固。
　　然而，再坚固的建筑，如果缺乏必要的维护，仍然难挡时间和风雨的浸蚀。巨宅荣光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沈家大屋建筑整体已基本被淘空，除中间主体建筑保存状况较好外，两侧建筑有些已完全垮塌，有些已部分垮塌，有些即将垮塌，一些巨型木梁掉落在室内地面无人问津，一些瓦顶如星星般漏空任由风吹雨淋，木梁木柱木檩在加速腐朽，精美的木雕花建筑构件被偷盗一空，令人心痛不已。这座迷宫般的沈家大屋已是龙钟老态，虽然贵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尚且不能改变其任其自生自灭的窘态，而其他那些成百上千的非挂牌保护的古宅命运就更可想而知了，实在令人扼腕！
　　浏阳古民居十不存一，不仅仅表现在现有民居建筑面积十不存一，更表现在留存数量十不存一上，而这些巨大的破坏力，主要来自于近二十年大开发、大建设时期政府的放任不管。浏阳历史上不乏富商大官，深宅大院并不鲜见。尤其是过去一段时期浏阳做过革命根据地，一些老宅有幸被用作革命旧址，加之当地人民生活相对清贫，老百姓无力改造翻新老宅，建国后一批老宅得以躲过文革、农村建设等的破坏，因此成为长沙地区存留老宅最丰富的地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浏阳的每一个乡镇，都曾或多或少地存留有一批老宅子、老祠堂。
　　痛心的是，近几年浏阳的老宅呈加速毁灭之势，老百姓要改善居住环境而拆老建新，政府漠视保护投入而让老宅在风雨中垮塌，抢救民族民间建筑文化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百里密林大围山
　　大围山方圆百里，处于浏阳的最东部，也是长沙和湖南的最东部，与江西的铜鼓县接壤。
　　车从大围山镇出发，就能明显感觉到山区的气息：道路两侧的山体一座座扑面而来，而数百米开外颇具层次感的青山则如围屏般绵延不绝。越往前行，随着海拔的升高，道路从开始在山谷间盘旋逐步转变为在山体间盘旋，驾车的我真有一种不知前路何处是尽头的感觉，不敢有丝毫麻痹大意。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千回百转，终于来到处于大围山半山腰处的景区大门前，一度紧张的神经才得以松懈下来。
　　大围山景区的生态环境确实好，除了弯延曲折的景区道路外，一眼望不到边的均是密不透风的森林。大山生大木，大木伴大溪，大溪列大石，怎一个大字了得。
　　在栗木桥景区，我们随着游道向上攀爬，一条轰轰作响的大溪从天而降，成为大山密林中发出的自然界最强音。溪水里杂乱无序地躺满了大小不一、个头不小的石头，这些石头不是我们在小河滩上常见的小鹅卵石，而是小鹅卵石的放大版，最小的石头我估摸也不轻于百斤，而大的石头则可以数人平躺在其上睡觉。溪水在石头的缝隙间倥锵有力地流淌，水面只淹没极少部分石头，绝大部分石头和石头的绝大部分都裸露在水面上沐浴着阳光，颇有一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意。溪水亿万年来不知疲倦地流淌、冲刷、碰撞，遇到一个个石头后激起一串串白花，把怀抱里的花岗岩巨石周身打磨得润滑光亮，成为一件件不可复制的艺术品。而山道两旁的巨石同样应接不暇。游道随行就势而设，我们穿行于姿态不一的巨石阵之间，一忽而左，一忽而右，一忽而明，一忽而暗，真是步移景异，相映成趣。
　　当然，仅有巨石，并不能展示大山的生机和活力。行走在游道上，周边一棵棵水桶粗的巨型水杉树随时可以让你尽情拥抱，高大笔直的林木把枝叶伸向天空，把阴凉留给人们。大山有情，木石有意，它让我们晴不暴晒，它吹来习习山风，它带来鸟语花香，它送来潺潺清泉，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千年寂寞杜子美
　　杜甫，字子美，晚唐著名现实主义诗人，人称诗圣，生于河南，卒于湖南，归葬蓝墨水的上游汩罗江畔的平江小田村，即眼前的这洼山野之地。
　　杜甫与湖南的渊源，总抹不去一份悲壮，一身凄凉。唐大历（766779）年间，杜甫从四川到湖南来投靠好友，辗转访友不得，在饥病交加的困境中死于飘荡在湘江的孤舟上，一代伟才殒落湖湘，年仅59岁。杜甫在生前的最后岁月虽然也给湖南留下了数十篇光彩照人的诗文，但是这些还是无法弥补他带给湖南人的悲痛。我相信，无论是一千多年前的湖南先人，还是今天的湖南人，更希望看到一个健康长寿的杜甫在湖南游历山水，谈笑风生。
　　一千多年前的杜甫，超脱于浮华之外，形单影孤地走在飘游世界的路上，仍时刻不忘关心群众疾苦，大胆针砭时势，用他那如橼大笔，写出一首首照彻灵魂的现实诗篇，读来让人感慨万千。一千多年前的杜甫，他的身边想必是寂寞的，因为他不攀附权贵，他对现实的泣血呐喊，却换不来当朝权贵的改变，唤不醒当朝权贵的春梦。直到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他的身边除了自己的几个至亲，再无他人。但是，对于杜甫来说，他宁要这份寂寞，宁可守住这份寂寞，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应该是充实和得到抚慰的，因为他把灵魂安放在了蓝墨水的上游，一个他所崇拜的三闾大夫屈原普经安放灵魂的地方，在这里他有了与屈大夫灵魂合二为一的机会，他们从此可以畅快地诗文对唱，对酒当歌，幸甚！幸甚！
　　时光荏苒，一千多年后的杜甫，看来仍然是寂寞的。眼前的杜文贞公祠及墓，毫不起眼地掩映在山野之间，没有明显的景区标识，通往外界的道路仅有一车宽，弯延穿行于深秋金黄色的稻田间，与普通乡村无异。祠墓为清光绪年间重修，青砖灰瓦木窗，山墙高耸，颇有宁静古拙之气。祠前不见游客踪影，一排松柏树营造了肃穆之气，一只土黄狗趴在大门口呼呼大睡，我们走近时它只是微微睁了一下眼，懒得去挪动一下身子。走进祠内，百多年前的陈设一如既往，只是空旷的屋宇和绵延的长廊更显古祠的寂寥。也好，这样寂寞着最好，只有这样，才是读书人读读书、养养心、怀怀旧的好地方，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与一千多年前的杜甫对话，真正的文化人，想必是不会放过这个千古绝唱的人文景点的。
　　如果有一天，这里真正开发成一个商业化气息浓厚的新景区，我也许不会再来了，我宁愿把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这一次安心、静心和诚心的探访上。
　　作者：冀治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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