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hr学生放学的时候,一个中年人在薛功升的引导下来到王文才的家。薛功升进门就喊: 李老师来客人了! 李玫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大边外一个亲戚也没有,哪儿来的客人呢?她急忙迎出去,怔了一下,原来是王文才的大哥王文德来了。她既高兴又惊诧,笑着说: 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啊!王文德说着打量着这山乡的老房舍。 李玫急忙把王文德让进屋。让薛功升也进屋坐坐。 薛功升喊了声: 不了,李老师,回家还有活呢!说着急忙走了。 进了屋,李玫介绍说: 大哥:这是房东孙大娘。 王文德客气地说: 孙大娘好!我弟弟他们在你这儿给你添麻烦了! 孙大娘笑着说: 那你可说错了,他们一来,给我解闷了,这两个老师好啊! 他们俩刚从大学校门出来,社会的事情一点不懂,处处得靠你老人家指点啊。王文德十分礼貌地与孙大娘唠着。 唠了一阵子,李玫说: 大哥你和大娘先唠着,我做饭去。 大哥阻拦着说: 不忙,不忙,中午车上垫巴了一口,晚上一起吃。 大哥详细地询问了最近的情况,李玫如实地说了起来 大哥不住地点头,知识默默不语 孙大娘在一旁听着,插话说:就是那两个坏蛋干的,没有说这两个老师不字的。 大哥说:大娘,年轻人毛病多,你要多提醒他们一点,免得出毛病 啥毛病呀,要说毛病就是太老实!大娘愤愤不平地说 李玫从暖瓶里给大哥倒了一碗白开水,放到哥哥跟前,又到外屋张罗晚饭去了。 李玫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做什么呢,从粮站领的二斤大米没有几个粒了;油瓶子也空空的;每天两个人只是吃个大饼子,弄碗空汤对付着生活。 大哥和大娘唠着,看李玫到外屋去了,就喊: 李玫呀,是不做饭去了?简单点。说随便吃一口就得。 李玫瑰哎了一声答应着,心理琢磨:简单点,随便,总不能也是大饼子,空汤吧?李玫把仅有的一棵不大的白菜拿在手里,思量着做什么,怎么做?她盼望孙大娘出来一趟,跟她借一勺豆油,可是孙大娘和大哥唠得正热乎。老人都这样,寂寞苦了,抓着一个人就天南地北的唠,李玫既理解又无奈。她拿个小碗只好到东院邻居家去借点油。邻居拿个勺子到仓房油罐里盛了一勺油,李玫把碗伸过去,没想到邻居说等等,那油没直接倒进李玫的碗里。李玫跟在邻居后面进了人家的屋,只见那邻居把勺子放在灶坑的火炭上,那白色发凝的油溶化后才倒进李玫拿着的碗里。李玫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终于明白这样才能看出油的多少。她红着脸说声谢谢,急忙回了家。她把白菜剁成菜馅只有一小把那么多。看着这点馅,她长出一口气,思索了一会儿,只好把外面的冻白菜拿来一棵剁了。一个是鲜白菜加豆油和仅有的一点粉头拌成的馅;一个是冻白菜没有豆油加点酱油拌成的馅,倒出了面袋里所有的面,趁大哥不注意包成形状两样的饺子。包完后她紧蹙的心,总算轻松了一些 大哥走出来,看李玫包完的饺子夸奖说: 你的手把真快,我还想出来帮你一把呢。 我是念中学时跟学校伙房师傅学的,就是样不太好看。李玫谦虚地说。 听孙大娘说文才上山哥柴禾去了。大哥问。 快回来了,大沟里。听他说南面那个山口往里走七八里地李玫说。 我出去看看。大哥说。 那,我陪你去吧。这个地方阶级斗争抓得紧,李玫有些担心。 不用,不用!你不方便,我不远走。大哥劝阻着,走出门去。 孙大娘从屋里出来,看李玫已经包好饺子,吃惊地说:你怎么这么麻利,才多大一会儿呀,饺子先包好了。 大娘,你可把我急死了。等你出来你就不出来,我没有豆油急得没法,最后到老丘家去借了一勺。再说,不快包不行啊,两样馅,一样不够,弄棵冻白菜。 你这丫头,我窗台上不是有两棵新鲜白菜吗?你就拿着吃啊,真外道。你呀!你呀!孙大娘责怪着。 大娘今天得委屈你,新鲜白菜的只能给你几个嚐嚐,再就给你冻菜馅的了。知道你不能吃冻菜的,你就帮我演戏吧。让大哥感觉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免得他回去和老人说,老人放心不下!李玫显然是在求孙大娘。 大娘听了,看着李玫,眼里含着泪说: 那好馅的给客人吃,就把那冻白菜的给我捞几个。我装模作样的吃,你放心好了要她吃那少得可怜的几个鲜白菜馅的,孙大娘显然有点不忍心。 别啊,你怎么也得吃几个啊,让文才大哥看了象那么回事。那冻菜的一股冻腥味,你可吃不了!李玫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什么都能吃。孩子,我也是苦命人,这辈子受的苦你是不知道。再说忆苦思甜的饭我也没少吃,那是糠啊。你就给我捞冻菜的,我要是什么样的都不要,让你大伯哥看咱们了家掰生。你就听我的!孙大娘说着难受得声音有些哽咽。 大娘,你这是帮我,就听我的吧!李玫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孙大娘看着李玫,也用衣袖擦着自己那难以抑制的泪水。她感叹地说: 你说这念大书的,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唉 王文德顺着往南沟去的车道,吃力地往里面走着。西北风嗷嗷地嚎叫,在山谷间回荡,象电影里听到的狼嚎,格外摻人。风带起的积雪横冲直撞,打到脸上刀割一样疼痛。王文德把围脖系在头上遮掩住耳朵,依然不起什么作用。他双手捂住脸,想到整天在这儿生活,到深上割柴的弟弟,不禁长叹一声,胸中充满了心酸。 冬天的黄昏,过早的借来夜的帷幕垂向大地,朦胧的大山里是那样的空寂、冷漠。他望着前方,其实目击之处也不过十几米,竟然不见一个人影。山里人苦啊,他心中感叹着,正当他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人语的嘈杂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他停下脚步,等待着,逐渐看清楚了那帮人都用一根棍子挑着一捆两人来高的柴捆,朝他的方向奋力前行。等这群人走近了,人群和他都各自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对方,王文德在人群中却不见弟弟文才。他再往前看,离队伍很远的后面,有三个人。从走路的样子他断定那个没背柴禾的就是自己的弟弟。 他急忙迎上前去喊:文才,文才! 王文才先是一愣,等走近一看,高兴地喊出:大哥! 一起的魏二和生子高兴地看着。王文才指着同行的两人说: 大哥:这是生子、这是老魏家我叔家的二弟。 两个人也高兴地同声喊大哥。 王文才说:这些日子多亏这俩弟弟,我一捆柴禾也没割,都是他俩帮我割的。 什么没割,那饶子不是你割的呀?没有绕子我们怎么捆柴禾!生子不同意王文才的说法。 王文德听着弟弟的话,看着两个朴实可亲的年轻人深情地说: 我替全家谢谢你们和贫下中农,文才写信跟我说没少要你们照顾。 魏二说:大哥,这地方有几个坏小子当权,熊人! 王文德听着这极其敏感的话题,文大中的经历让他急忙把话叉开: 文才信中提到了你们家叔叔,婶娘,也提到了你和生子,还有许多人。他、和我们全家永远忘不了你们的恩情。 生子说: 大哥说远了,到咱村就该是一村人,一家人。人不亲土还亲呢!你放心,王老师有我们在苦不着他! 大哥不住地说:谢谢,谢谢! 你怎么扛两捆柴禾,多沉啊?王文德看着生子用一根棍一边插一捆大柴捆担在肩上,吃惊地问。 魏二忙说:他替文才哥挑一个,咱俩一人一天,轮换着。 王文才说:其实我也行,两个人就是不让我扛,怕我累坏了。 王文德听了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总是重复着:真不知道让我们怎么感谢你们,你们心眼太好了,太好了! 到了孙大娘家院落外面,生子把柴禾卸下来一捆扔到王文才家的柴禾堆旁,喊声:我们走了,大哥。两人笑呵呵的向西街走去。 大哥迎到哪儿呀?这么冷的天!李玫笑着问。 迎到快到小塘坝了,外面今天可真冷,看把我哥冻的!王文才说。 大哥看着文才,那磨开的裤腿露着棉花,膝盖上补一块与棉裤颜色不相称的补丁,瘦削的脸色那样苍白,这哪里是念书时我那喜欢讲究衣着、活泼、爽朗,文质彬彬的弟弟呀?心中涌出的亲情,让他难受得流泪了。他怕引起弟弟和李玫的伤心,便急忙走进里屋抹去悲伤的眼泪。李玫看着这一切,心里不是滋味,就跟文才说你说话要注意,千万别让大哥难受,大老远来的,接着又耳语告诉王文才饺子的事,王文才点着头。 李玫在炕上放上了那块结婚以来就当饭桌使用的面板,端上来两碗饺子,还有孙大娘家的炖酸菜,满面笑容地说: 文才和大哥吃饭,让大哥坐炕头。 大哥说:一起吃吧。 一起吃,我和大娘在南炕吃。李玫答应着,担心一起吃被大哥看出两样饺子的破绽。 这时候大娘进来了,搬着炕桌,放在北炕上说: 才子把饺子放到桌上。 王文才急忙把两碗饺子和酸菜放到桌上,孙大娘把面板放到南炕,李玫又端来两碗饺子说:大娘咱们也吃。 大哥夹起饺子咬了一口,无意中,拧一下眉头;王文才咬了一口,顿时额上冒出了汗珠。他怔了一下,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在换桌子时把两碗饺子弄混了。他急忙换了过来,说: 大哥,我吃不了这么些。 大哥也忙说够了!够了! 李玫听着对面炕上哥俩对话。寻思着王文才可别把饺子弄混了啊,她给王文才递个眼神,王文才皱着眉头默默无语。大哥又咬开文才换过来的那碗的饺子,吃了一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他仔细看了看两碗饺子两种包法,立刻明白了,禁不住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端起那碗饺子给弟弟拨了几个、又下地给孙大娘和李玫拨到碗里一些,几个人全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李玫终于按捺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才子呀,大哥第一次来咱家,咱就是这样欢迎的啊 大哥的眼泪哗哗地流着说: 别哭,你别说,我吃这冻菜的味道感觉比鲜菜的还好吃!不信,你们比较一下。 四个人就着泪水结束了这顿难忘的晚餐。 收拾完碗筷,大哥说到魏乐大叔家去看看。他把从市里买来的东西分成三份:给孙大娘一份;让李玫收起来一份。拿着一份和王文才,李玫正要出门,魏乐家老二领着爸爸妈妈进门了。 王文才相互介绍之后,大家坐了下来。王文德说: 你看,我们正要到你们那儿去呢。让叔叔和婶先来了。弟弟给我写信告诉我他们的情况,我很上火,过来看看。辽南父亲戴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辽东的弟弟戴着现型反革命的帽子。政治压力象两座山,我写信给弟弟总是告诉他‘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事情总会真相大白。无论怎样委屈忠于党,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心不能变。 谁是现型反革命?我看他们才是!对好人就这样,他们不是反革命是什么?魏二生气地喊着。 魏乐推了一把儿子提醒他:小声点,喊什么? 他接着说:委屈几天吧,群众都不这么看。对你弟弟挺好的。在队里也好,离那个姓左的远点,免得他无事生非。刘队长这人挺好,但是现在大队他不掌权,掌权的是个造反派头头,和姓左的穿连裆裤,一个鼻窟窿出气。估计老书记在县里呆不长,群众都要求他回来,听说不少人找县里找领导。现在在大队掌权的还警告大家谁也不准到上面提一些非分的要求。 非分,就他当官不非分!老二气愤地说。 王文德听了魏乐的话很感激,他说:大叔,大婶:文才和李玫到孤岭来认识你们和广大贫下中农是缘分,也是福份,他们经常提到你们。今天文才下工回来我去接他,看见二弟和那个叫生子的就和他们闲聊了几句。听到的、看到的,真让我感激。有你们和贫下中农主持公道,我就放心了,我代表我老爹老妈谢谢你们,王文德站起来恭敬地给魏乐夫妇和孙大娘敬了个礼。 魏乐忙说:这,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孙大娘和魏乐媳妇小声说: 你看人家兄弟都那么懂得人情世故,可不象咱乡下有的人那样。 魏乐媳妇点着头。 聊了一会儿,王文才说: 大哥,你和大娘,我叔我婶先唠,我得到队部去评大寨工分。 魏乐忙说: 不用了,不用了。刚才路上遇到刘队长,问我们干啥去,我说文才哥哥来了,我们去看看。刘队长说那你们就别来开会了,告诉王文才也别来,好好陪陪他哥。 王文德听了,感觉刘队长这没见面的领导真是通情达理,就说:这人真好! 好,是老干部了,还是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把文才撵出学校那时候,他正在关里探亲,要不文才还不一定能离开学校呢。魏乐解释说。 王文德点着头高兴地说:既然有这么些好人,我就放心了。听弟弟信中说那姓左的说我弟弟与你们大队一个右派份子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他还说弟弟是现型。 放他妈的屁,他不是好人,他才是反革命呢!魏二气愤地说。 魏乐说: 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这事不是你大队定得了的,起码公社,县里要有话才算数。现在不还是照样开工资吗? 王文德点着头:就是名声不好。 名声不好的不是咱们,是那些做孽的坏人!魏乐媳妇插言说。 行了,来一次不容易,你们哥俩好好唠唠,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明天早晨到我家去吃饭,听着没,才子?魏乐带有命令的口吻对王文才说。 大叔大婶:不了,看见你们就行了。你们那儿我就不过去了,替我给爷爷带个好!我今晚夜车就得赶回去,那边有工作放不下。这是我给你们和爷爷带来点东西,二弟你拿着。说着递给魏二。 咋这么急?魏乐不解的问。 就请一天假,不能耽误工作。王文德解释着。 你们哥们都是这么认真!要走,这饭也吃不上了。老山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好拿,一会儿让老二送来点松树伞带回去。魏乐媳妇说。 不用了,婶。才子、李玫从你家没少带回去。王文德客气地说。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就是点心意,。这样吧,老二:一会儿你和才子哥一起去送送,你姐也去不了,你们一起还有个伴儿。半夜三更的,一个人走不习惯。 魏二点着头爽快地答应着:行,几点走? 王文才说:早点走,九点吧。 魏二点着头:好,到时候我就过来,蘑菇也那时候带过来。 说完,魏乐一家三口人离开了孙大娘家。 茫茫的夜色中,雪花把所有小站月台上等车或送站的人染成了一个颜色。王文德看着弟弟,看着魏二,总觉得有一种难言的衷情不知道怎样表白,很多时候是沉默,翘望着东面山谷中列车开来的方向。他们对未来不知道是憧憬还是猜想,风云变幻的形势让人时刻感到昨天、今天、明天总有意想不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吉凶莫测,喜忧难辨。 远处一道极亮的光束穿透漆黑的夜色朝他们射了过来,一声长鸣在远山里回荡,接着便是轰隆轰隆的列车的奔驰声。 王文德说: 我要走了。有大叔、大婶还有大弟、二弟、孙大娘、生子和那么些善良的山里人,我就放心了。说着他从背兜里掏出一个日记本递给王文才说: 这个本子给你,这里面有一条毛主席语录,要记在心里! 月台上桔红色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王文才接过本子说: 哥:你放心!让咱爹、咱妈都放心。我的事还是不能告诉他们,免得他们着急上火。 列车缓缓地停了下来,王文德握了握魏二的手说:谢谢你,谢谢叔叔和婶婶,等将来有机会到市里,都去! 然后他又握王文才的手说:一切都会过去。没有趟不过的河,没有翻不过的坎,一定有信心! 王文才点着头说:哥:你放心,不要挂念。上车吧! 王文德说:我走了。 看不清他的表情,从哽咽的声音可以想到他那放心不下依依惜别的深情。 列车又一声长鸣缓缓开动了。王文才望着西去的列车,消失在朦胧中、漆黑中,直至无影无踪。他用衣袖抹着泪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 大哥,咱回去吧!魏二的话令思维几乎静止在目送列车远去的王文才回到现实中。这时候他才发现月台上除了他俩已经空空无人。两人走出月台,王文才又开始一步一步走近那个令其心颤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