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三十年前的母亲

　　亲爱的母亲：
　　您好！当您读到这一封信时，请不要惊讶。我是您以后的儿子，而您现在还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儿子在给您写这封信时已经二十四岁了，您读到这封信时也还没有遇见我朴实勤劳的父亲，但是您们不久就会认识了，并且几年后走进神圣的婚姻殿堂，于是以后就有了我。
　　这时您应该非常憧憬自己的爱情和美好的未来吧。也许您每天割完猪草后，会和其他的同屋姐妹们一起去附近的桃树下许个美好的愿望，在月上桃梢的时候期待有个俊美的青年真诚地相约。也许现在您已经有了意中人了。可是，亲爱的母亲，您一定想不到，四年后的一个晴朗的下午，一个媒婆走进了外公的家里，几句花言巧语，您的美好的未来从此就与素未谋面的我的父亲绑在一块儿了。父亲是一个朴实的庄稼汉。您们相亲相爱，很快就结出了幸福的果子，就是我，您以后的儿子。儿子现在二十四岁，大学已经毕业了，并且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二十四岁在您这时的年代，我想，早就已经结婚了吧。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再也不是您们这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相亲了。而且，这种封建式的相亲方式在我念书的时候就已经不被推崇了，书本上是这样，课堂上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因此，儿子自打懂得男女之间除了最纯真的友谊之外还有爱情的存在时，心里就先入为主地排斥所谓的媒妁之言了。后来，儿子念大学了，心里也有了喜欢的女生，并且和她恋爱了。我们一起漫步在校园里，手拉着手谱写着属于我们的幸福。我们海誓山盟，我们一起规划毕业后的幸福人生。可是，您知道吗，这都是短暂的，在我们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之后，便终结了，曾经美好的许诺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母亲，这时的您也在谈恋爱吗？如果是，您也有这样的经历吗？现在我上班也有一年多了，我的工作不怎么辛苦。在这一年多里，我也认识了不少社会上的女孩子。但是，却没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现在是自由恋爱，这当然是很好的，可是对我来说，却是苦闷的。每次我去了解一个新的女孩子，我经常会惊讶于她们的思想与自己的观点是如此的不同。母亲，我现在很苦闷，我是应该为了爱情而去适应和包容对方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方面，还是继续等待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女孩子呢？如果选择前者，彼此会幸福么？对于后者，我只能说是充满迷茫。母亲，您现在也是处在待嫁的年纪，我想，您也有这样类似的苦闷吧。这时，我反而有点认为旧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合理的一面了。子女年轻缺乏社会经验，父母为子女选一个可以依靠的另一半也是理所当然吧。可是，这样的安排婚姻也令我常常感到不安。母亲，您知道吗，您以后和父亲虽然相敬如宾，儿子却从未感受到家里有过琴瑟相谐的感觉。虽然您们为了我的成长，从来没有吵过架，对儿子也是关怀备至，但是儿子很少看到您发自内心的对于生活的快乐，看到的永远只有您对家庭的操劳，对儿子的爱。也许这是您对家庭对儿子的责任吧。母亲，如果现在的您看到自己以后的生活，还会选择尊重外公的安排嫁给父亲吗？对于爱情，我仍然在憧憬。
　　母亲，这时的您是最美丽的，您的手指是纤细白皙细腻的，您的眼角也没有鱼尾纹，您的身材肯定也很棒，生活也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吧。我想，如果我告诉您，三十年后的您的样子，您肯定至少会觉得不可思议吧。母亲，儿子给您写信的时候，您刚刚大病初愈在家。病还没彻底好，您就又投入到家里的柴米油盐中了。您的手指在长年的家务活里已浸出了一层薄薄油膏，右手掌有五个很厚的茧子；您的眼角也早已布满了脉络分明的鱼尾纹。每当看到您日夜劳作的疲惫身影，儿子心里很是心疼。儿子念初中时就懂事了，知道自己的家庭不富裕。正是您和父亲的勤劳才有了儿子从小学到大学的衣食无忧。母亲，您知道吗，儿子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和您去市集买菜，您硬是逛完了所有的肉摊和菜摊，在一角一分上斤斤计较，买回家的是最划算的猪肉和青菜；儿子十五岁那年上高中，喜欢上了吹笛子，本来就为了我的学费伤够脑筋的您偷偷地塞给我五十块钱，让我自己去学，这事爸爸现在都还不知道呢。现在儿子工作了，可是您到现在都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金首饰。去年过年儿子回家，打算带您和父亲去衡山旅游，您却说我已经不小了该成家了，硬是不肯出去看一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要留着这点钱给儿子讨媳妇。母亲，这时的您一定不会想到以后这样的生活吧。我知道，您也有自己的理想的。外婆说，您小时候很喜欢看武侠小说，很痴迷文学。我念小学的时候，您就经常从外公家里捎带几本武侠小说回家来看。亲爱的母亲，您的理想是做一个文艺工作者吗？可是您那么早就结婚了，以至于都没有时间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了。您二十岁就嫁给了老实巴交没有一点文艺细胞的父亲。从此您心里的理想就埋葬在家庭的柴米油盐和儿子的淘气打闹上了。可是，这是您心里的所愿吗？还是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旧式观念，抑或是父亲的八抬大轿您不好意思拒绝呢？理想和家庭之间应该是有矛盾的吧。儿子也经常会想这个问题。儿子是早点成家，还是等待自己事业有成了再成家呢？毕竟爱情与事业双丰收的美好愿望只存在于少数人的乌托邦里。您这时候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工作一年多了，身边很多同学都去读研究生了，儿子有时挺羡慕他们的，有时又迷茫于书念多少才算好。母亲，这时候您早就高中毕业了吧，虽然这时候念大学对于您们来说只能是奢望，但是我想您应该心里也羡慕那些去上大学的玩伴吧。如果有条件，您会念书念到研究生吗？
　　儿子挺羡慕书香门第出生的孩子，我觉得这样的家庭，孩子特有修养和文化。但是，儿子不解的是，您为什么愿意嫁给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呢。母亲，如果您现在知道以后父亲的学历比您低这么多，您会怎么想呢？门当户对虽然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观念，也常常被现在的文化所诟病，但是儿子现在却觉得它还是有那么合理的一面的。一个贫穷家庭的孩子和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相爱能结出甜蜜的果实吗？母亲，儿子是本科学历，要找的媳妇又该是什么学历呢？
　　母亲，夜很深了，可是儿子却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和三十年前的您说。关于工作，关于为人处世，关于社会，我想还是跟现在的您说吧。愿这封信能邮寄到三十年前的您的手中。虽然只是奢望，但是谁说一定不可能呢？
　　肖晋平《光明日报》（2012年12月17日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