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岁月留痕（二十二）

　　作者吕代英
　　八十年代的农村孩子几乎没有什么零食可吃，孩子们觉得好吃的，基本上就是夏天刚下来的瓜果，冬天的爆米花，炒瓜子。那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在房前屋后种一些向日葵，到了秋天晾晒干了收起来，等到过年再拿出来炒着吃。玉米是家家都有的粮食，秋收一过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会有高高的玉米楼子，上万斤乃至几万斤的玉米是老百姓一年的收成。
　　冬天一到，十冬腊月里，孩子们最高兴的事就是炒爆米花。这种爆米花是北方农村孩子们一冬天的零食，有的孩子上学带着当中午饭吃。北方的爆米花炒起来还真有学问，虽然家家都炒，但是有的酥香蹦脆，有的却很硬。炒爆米花也是一份技术活，雪妮和洪财从来不喜欢给孩子们炒爆米花，一是他们觉得总吃这样的硬东西对孩子们的胃不好，另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嫌炒爆米花太脏了，会把锅弄得全是沙土，要反复刷上好多遍才干净。
　　燕子的二叔家就在燕子家的后院，二婶是极会炒爆米花的，而且二婶本身也爱吃爆米花，所以冬天一到，孩子们就会央求二婶炒爆米花吃。炒爆米花有好多学问，玉米不能太干，炒爆米花锅里要放上粗沙子，先把沙子炒热，然后把玉米放进沙子里，让热沙子把玉米包裹起来，等把玉米的潮气全部吸出来后，在用力翻炒，沙子的热度会均匀的让玉米变得酥脆起来，爆米花炒到金黄的玉米变得深红色，这种爆米花俗称哑巴豆。炒好的爆米花放到外面冻上一宿，这样的爆米花吃起来才好。
　　每年冬天家家户户的孩子们裤兜里都会揣上一捧爆米花，边玩边吃。也会互相交换着品尝，有的家长会把炒好的爆米花撒上糖精水，这样的爆米花又甜又脆，真是好吃。那时的哑巴豆爆米花是那个年代孩子们的美味佳肴。
　　除了自己家里可以炒的爆米花，就是冬天大街上经常吆喝的糖葫芦了。糖葫芦是北方孩子冬天可以馋掉牙的小吃。它是用山楂或者有种叫花红的小果子，蘸上糖浆的一种特别可口的美食，酸酸甜甜脆脆的，孩子们吃完这根想那根，但是当时的糖葫芦也是五分或一毛钱一支，吃够或者吃饱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奢望，那时候就是五分钱家长们也舍不得给孩子们买，大多数是用玉米棒子和玻璃瓶子换，五个玻璃瓶子一根糖葫芦，两斤玉米棒子一根糖葫芦。
　　洪财为了让孩子们吃到自己做的糖葫芦，就试着买糖买山楂在家里做实验，一次次的尝试着做，也去镇子上向有经验的糖葫芦老艺人请教，经过一年多的反复琢磨洪财蘸出来的糖葫芦又甜又香又脆，孩子们再也不用跟着大街上卖糖葫芦的人后面了，冬天一到洪财就会给孩子们蘸上好多糖葫芦，让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吃个够。一来二去的村里人都知道洪财糖葫芦蘸得好吃，就拿钱让洪财给做，这样更鼓励洪财蘸糖葫芦。
　　从那以后，只要冬天一到雪妮家就又有了个新的买卖可以做，那就是卖糖葫芦，刚开始卖糖葫芦为了节约成本，串糖葫芦的竹签子都是自己买竹竿加工成竹签子，那也是个非常繁重的活，需要把竹竿截成小段，再劈成细条，劈好后孩子们用刀片把竹签削细，削成圆润的长签子，雪妮把选好的山楂、花红、大枣、苹果、葡萄穿成串，最后蘸糖葫芦的工作洪财来完成。
　　记得那时候孩子们都在上高中，雪妮和洪财每天半夜两三点钟就起床，生起炉子熬糖，蘸糖葫芦。做好的糖葫芦要拿到外面冷冻，一个小时后再把冻好的糖葫芦插到自行车的靶子上，等到天大亮了洪财会骑着自行车到个屯子去卖糖葫芦，大家可别小瞧这小买卖，因为是自己能完成做糖葫芦的全部工序，从那以后整个一个冬天，洪财家仅卖糖葫芦就能供孩子们上学的学费。洪财白天在外面卖，雪妮白天在家里串糖葫芦，两个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换来了辛苦钱，每天洪财卖糖葫芦回来，会讲一些在卖糖葫芦的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然后把钱一分一分的掏出来，雪妮在把这些零钱一分一分归拢好，那份把糖葫芦卖出去，听到老百姓的夸奖，那种数钱时的踏实感是夫妻两个最快乐的时候。
　　燕子代课到了离家里最近的工农村中学。
　　工农村也是离镇里最近的一个学校，在村子的西头经过一座天桥就是火车站，所以这里的孩子既聪明又顽皮，因为燕子是应届高中毕业生所以一到学校报到就得到校长和老师们的热情接待。
　　刚出校园的燕子依然有着学生的清纯和阳光，燕子喜欢穿草绿色的休闲装，喜欢穿天蓝色的夹克服，梳着齐耳的短发，再加上身高不高，瘦瘦的。和学校的初中生比几乎看不出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刚分到学校教务主任就分给燕子教初一的政治，主任听了几节课对燕子的教学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后来在燕子的公开课上得到了学校老师们的好评。
　　第二学期燕子就担任了初中二年级的班主任，并且担任孩子们的语文教学，同时学校的团组织工作也交给燕子负责。当时的燕子年轻气盛，有无穷的精力和战斗力施展，她每天和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孩子们一起学习，为了把刚刚学习古文的孩子们的基础打好，燕子小心翼翼的看参考书，翻阅资料，尽可能把每个字，每个词的古今意义讲清楚，当时孩子们最弱的就是写作文，燕子为了让孩子们像自己一样爱上写作，她鼓励和引导孩子们读书，也会出一些身边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题目和孩子们一起探讨，为了让自己的学生写好每一个题目，她常常会带着孩子们到大自然中去体验生活，回来后让孩子们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老师所提示的要点写出来，这样反反复复的练习，孩子们终于知道了，原来写作文也不是很难，只要把事情交代清楚，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燕子告诉孩子们：最朴素的文字才能最打动人。
　　其实燕子刚刚高中毕业，就是她的那份和孩子们平起平坐的教育方式，一下子拉近了和孩子们的距离。记得燕子刚接这个初二班级的时候，隔壁就是初三，每次燕子讲课，赶上初三上体育课，就有好多调皮的初三学生趴到窗台上，和燕子开玩笑
　　老师问一下你多大岁数了，你和我差不了一两岁。燕子遇到这样的学生只好一句话也不说，特意装出很严肃的样子，久而久之就不会有学生和她开玩笑了。这样的代课工作一干就是好多年，这期间燕子还会担任乡里的运动大会的广播员，乡镇有大型活动的讲解员，慢慢的全乡的老师们都知道工农学校有个很有才气的小老师。
　　十八岁高中毕业就到学校代课，十八岁对于一个喜欢文学的女孩子来说，那是美好人生的刚刚开始，燕子代课每月开38元钱，每月不开支，要到年底把这几百元钱分配到生产队，由生产队来支付这部分钱。有一年燕子的工资被划分到一个很穷的生产队，去要了几次也没钱，燕子一年的工资仅仅就买一台自行车，慢慢的燕子现实起来，她突然觉得在学校干的是最累的活，挣得是最少的工资，强烈的反差让她从新思考人生。
　　代课老师在七八十年代是农村学校的主力军。
　　这些初中毕业或高中毕业的男女青年，带着对教育事业的憧憬与期待任劳任怨的工作，大多数老师爱校如家，对待学生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他们刚刚代课时几乎都是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在学校一呆就是几十年，可是一年微薄的收入让他们无法生存，实在熬不下去的男人们被迫离开教育岗位，去外地打工赚钱，留下来的女人们在坚守着自己心中神圣的教育事业。
　　燕子眼看着这些已经年过四五十岁的代课教师，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得到的确实一张沧桑的脸和那越来越无望的眼神，她在想该不该坚持，有没有希望？反复思考后燕子决定结束自己的代课生涯，她觉得一个有着中文毕业证书的她，怎么也能找一份月月开工资的事做。
　　雪妮和洪财知道了燕子要辞职不干的想法，就百般的劝她，让燕子再熬一熬，说不准哪天就转正了呢。燕子无论父母怎么劝说都是铁了心不干了，她在这几年的工作中也看透了人世间的风云变幻，尔虞我诈。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闯一闯。
　　当时那几年，县里引进了投资项目，在镇里建起了一个规模很大的电厂和钢铁厂，许多和燕子同龄的人因为占地的进了工厂当了工人，月月发着工资，年节发着东西，遗憾燕子的家又仅差几里路没有被占地，燕子决定带着自己的学历证书和这些年写作的获奖证书去试一试。
　　记得那是冬季最冷的一天，燕子穿了一件淡粉色的趟绒棉服，骑着自行车，来到钢厂，他问了门卫的大爷，厂长办公室在哪里？然后就顺着那个方向找到了厂长办公室，接待她的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多岁，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男士。
　　男士问燕子：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
　　燕子说：她想找一份工作
　　然后就拿出了自己的毕业证书和获奖证书。这位工作人员看了好久，慢慢的抬起了头，很认真的和她说：你的这样的想法很让我钦佩，这么年轻就在文学的路上小有成就也很让我佩服，但是我们单位是国企单位，不会轻易的招人进来，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燕子已经很失望了。这位男同志看到燕子失望的样子，又补充说：你很年轻又有学历，找工作应该不难，什么事情只要有方向，并且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一定会成功。你要继续写你的文字，这是一个很好的爱好，希望你坚持。
　　接下来的话感动了燕子。
　　他说：其实我也是个农村孩子，我知道一个农村孩子想走出农村这份辛苦，你很有勇气迈出了第一步，这很了不起。
　　后来知道他是厂长办公室的秘书，燕子要离开的时候他打开抽屉，拿出好多稿纸和笔，送给燕子。
　　这是一次没有结果的应聘，但是通过这次应聘，燕子知道了，要想活得更好，就要让自己更优秀。
　　燕子从懂事起就喜欢文学，也一直努力写东西，虽然通过一次次投寄偶尔会收到一些稿费，但是那几十元钱的稿费仅仅能让燕子高兴一下，觉得自己的文字得到了真正的认可。可是靠写作能养活自己吗？靠写字能出人头地吗？她一次次的自问，结果是无望的。
　　雪妮和洪财虽然能给四个孩子一个温暖的家，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但是真正到在孩子人生的转折点时，他们却没有一个坚定的方向指给孩子。这也许和他们从来没有走出农村有关，或者和他们随遇而安的性格有关，他们希望孩子们好，甚至为了孩子求学每天辛苦的操劳，其实他们已经做到了一个父母该做的，燕子也知道父母每天勤勤恳恳的劳作，他们也只能做到如此，他们没有能力改变孩子们的未来，要性改变只能靠自己。
　　燕子的哥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初中上到初二就不想上学了，为了不让他辍学在家，雪妮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半宿半夜的给孩子讲上学的重要性，可是燕子哥哥就是不上学，早上出去了，背着书包在外面玩了一天再回家，这样三番五次，雪妮和洪财觉得在硬逼着他上学也毫无意义，这样燕子的哥哥上完初二就开始做点小买卖挣点钱。
　　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有个快乐的童年，飞扬的青年和幸福的一生，燕子的童年生活充实而快乐，可是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这十年是燕子很无助很没有方向的十年。她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想法：就是不想像雪妮那样在农村生活，她要走出农村，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高考落榜没有选择复读，误入代课教师的行列，转正无望的她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方向，找一份工作，挣钱养活自己。这是燕子离开代课教师这个职业后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