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给每一朵鲜花留出开放的空间

　　十八岁的秋天是那么阴冷而漫长。那一年我刚从高考的独木桥上跌落，揣着几分之差的成绩单，回到了村办小学当了一名代理教师。说是教师，其实是因为地方偏僻，正式教师没人愿意来，聘请的临时代课教师，工资是正式教师的五分之一。父亲让我跟随人去山西挖煤，可工头看着我单薄的身板直摇头，无奈我只好留在村里当代理教师。
　　学校有六十多名学生，常住学校的只有我和老校长俩人。每到暑假，乡政府就会分给教师们一项特别任务，挨家挨户收取一种叫做教育附加费的费用，如果没有按时完成任务就要从工资里扣除。因此，很多教师只好对那些不按时缴费的学生采取不让上课的办法来迫使家长缴费，以便能完成任务。
　　那年秋季开学，只剩下最后一个学生没有缴纳教育附加费，导致我在全乡的交账大会上一次次被乡教文办点名批评。催要了几次无果后我也采取极端的办法，拎着那个孩子的胳膊把他拉出教室，让他回去把钱拿来再上课。谁知，第二天那个孩子又空着手来了。一连一个星期，这个孩子都是如此。无奈之际，那天把那个孩子赶出教室后，偷偷地跟在后面，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只见那个孩子走出校门后来到一片空地里，从草丛中拿出一套崭新的画架、画板，对着远处的山峦画起画来。我怒不可遏，走过去一脚踢翻了孩子面前的画架，把五颜六色的颜料弄得满地都是。
　　我揪着孩子回到校园，打发另外两个孩子找来了他的父亲。孩子的父亲告诉我，其实开学时他已经把钱给了孩子，让他带给我，没想到他却不知什么时候把钱花在买这些东西上了。孩子的父亲从伙房的柴垛上抽出一根棍子，使劲地抽打着孩子，孩子的胳膊上、腿上瞬间被抽出了一道道紫色的伤痕，但孩子一声不吭地站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没有哭出来。
　　这时老校长放下课本走了出来，劝住孩子父亲，让他先回去。孩子父亲走后，老校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兼卧室，掏出二百块钱塞进我手里说，把这孩子家里的钱交了吧。然后走到院子里对那个泪流满面的孩子说，你家的钱我们替你交了，快回教室上课吧。放学的时候，老校长把那个孩子的画架、画板、颜料什么的一一交给孩子，对孩子说，你喜欢画画没错，但一定要诚实，不要影响学习。
　　傍晚时分，老校长拉着我一块去散步。走在村道上，在一道农用车碾过的痕迹里，一株被压得紧紧贴在地面上的不知名的花儿正努力地昂着小小的头颅，开出一串串淡紫色的芬芳。我说，校长，那个孩子的钱等发了工资我还给你。老校长连忙摆手说，你工资那么低，只要教好学生就行了，不用管这些，我每年给这些孩子垫付的钱比你工资还多出不少呢。停了停，老校长指着那些花儿说，你看，它们虽然经常被人碾压但依然还会开花，谁能阻止它们成长呢，每一朵花儿都有开放的理由啊。
　　听着老校长的话，我的心为之一震，是啊，谁能阻止得了一朵花儿的绽放呢？从那天起，我开始重新拾起了我的文学梦，同时开始了我的自学考试生涯。而那个倔强而调皮的孩子，也从此变得勤奋起来。
　　许多年后，我离开了村小学去外面打工，几经周折，终于考进了小城的政府部门。那天，QQ上加了一个陌生人，聊了几句后，竟是那个孩子。孩子告诉我，他已经考上了省城的美术学院研究生，正准备筹办个人画展。末了，孩子说，老师还记得校门口那些被人践踏的野花吗？每年秋天他们都会昂着小小的脑袋，肆无忌惮地开放，因为它们都有开放的理由，这是当年老校长告诉我的，请代我向老校长问声好。我的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模糊，我告诉他，老校长不久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孩子那边沉默了好半天，才发过来一个悲伤地表情，我知道那些倔强的花儿一定也永远开放在他的心里。
　　是的，它们每年秋天如期开放，哪怕是被碾压得陷进泥土里，但仍会昂起头颅，向着天空开出自己的色彩。因为，每一朵花儿都有开放的理由。（原载《辽宁青年》2018年第五期）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5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