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岁月留痕（二十一）

　　作者吕代英
　　雪妮是一位极其俭朴又特别会持家的女人。十几年的农村生活让她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好母亲。在燕子的记忆里她跟在妈妈身边的一幕一幕是那么温馨又难忘。农村的夏夜月朗星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安静的享受着夏夜的静谧，燥热了一天的天气也变得凉爽起来，袅袅的炊烟被夕阳镀上了金边，墨绿的青纱帐在夜风的抚爱里越发的厚重起来，那玉米拔节的声音在小虫的窸窣中变得如此神秘。夜晚降临，露水悄悄地滋润着万物，世界变得湿润起来。
　　雪妮家的猪圈里养这几头猪，小猪们每天要大量的野菜填充它们的肚子，生产队的甜菜地里的甜菜叶子就成了猪娃们美味的食物，生产队里会定期分配一些甜菜叶子给各户喂猪，可是分配的那些远远不够学你家猪们吃。那天夜晚，夜幕降临，当所有的人们都安静的进入了梦乡，村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狗不在旺旺了，鸡鸭鹅也不再吵着闹着，马厩里的枣红马甩着大尾巴闭着眼睛在做梦，只有远处水塘里那低一声高一声的蛙鸣在唱着小夜曲。
　　雪妮带着燕子，顺着乡间的小路向甜菜地走去，她要弄些甜菜叶子明早给小猪熬猪食，微风轻轻得在耳边吹，雪妮弯下身子在每一棵甜菜上劈下几片叶子。
　　燕子小声的问妈妈：为啥不把叶子全劈下来？
　　妈妈悄悄地告诉燕子：甜菜的叶子太厚了，会影响甜菜疙瘩的甜度，所以要适当的把叶子去掉。
　　那为啥不白天来，晚上偷偷来是怕别人看到吗？
　　全村那么多户人家，要是都来这点叶子哪够啊。
　　燕子跟在妈妈身边，雪妮手脚麻利的劈着甜菜叶子，不大一会一大麻袋叶子就装满了，雪妮扛着菜叶走在前面，燕子小跑着跟在后面，刚刚下的露水淋湿了鞋子。
　　秋天，黄豆是最先收割的粮食，收割完黄豆的地里会落下好多豆角，还有被车轮轧碎的黄豆粒，这样收割完的地是不准村民们捡地的，这要等到所有的大地都收完了，才放开了让村民们捡地。雪妮为了多捡些黄豆多换点豆油，就会在黄豆地还没放开了的时候，趁着有月亮的夜晚去收完的豆地去捡豆粒，雪妮趴在地上就这微弱的月光，把炸落在地上的黄豆粒一粒一粒的捡起来，一个晚上会捡上两三斤黄豆，这样一个秋天就会捡到几十斤上百斤的黄豆，冬天就能多换上几斤豆油。
　　说起换豆油，在燕子的记忆里也有一个值得一说的故事。
　　那时的家家分的黄豆，到了冬天都要自己背到县城去换豆油。洪财冬天出去干活，换豆油的事就是雪妮去做，那是一个雨雪交加的初冬，雪妮用自己家的自行车拉着慢慢的两袋子黄豆，去城里换豆油，初冬的天气雪落到地上就化成了冰水，地上又光又滑，雪妮在前面吃力的推着车子，燕子跟在后面扶着袋子，一路走走停停，雪滑落到身上脸上，又化成水，燕子和妈妈的身上厚厚的棉衣已经湿透了。从村里到城里大约十里的路程，她们娘俩走了两三个小时，到达油厂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进了院子看门的老人就走出来
　　今天休息不换豆油，你星期一再来吧。雪妮听了这话回头看看满身湿透的燕子，对这位老人说
　　老哥，您贵姓？我们是从离县里十多里路的村子来。你看孩子浑身上下都打湿了，孩子又累又饿了，要是再推回去就白来了，老哥哥您能不能帮我把豆子寄存一下，周一我再来。
　　这个憨厚的老人姓黄，她看了看雪妮和燕子说
　　你要是能信的着我就把豆子放这里吧，等到周一我给你换出豆油你来取就行了雪妮听了这话高兴的一门说着感谢的话。雪妮去取豆油时给这位黄叔叔拿了好多豆包，瓜子。这位善良乐于助人的黄叔叔一家，后来成了燕子家的朋友，多年以后雪妮和洪财每到县城里都不会忘记给老黄带去土特产。
　　洪财的三舅是一位转业军人，转业后被安排在学校工作，这是村里唯一一个在县里当干部的人，是亲戚们孩子上城里上学唯一的途径，雪妮和洪财吃尽了没有文化上学少的苦头，他们发誓只要孩子喜欢上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燕子家四个孩子，在村子里上完小学都陆续到城里念书了。
　　燕子上完小学就转学到县城五中上学了，那时候哥哥在中学上学了，洪财把自己的自行车进行了改造，因为燕子个子小，根本够不着车座子，洪财就把自行车的座子拿下来，又用木头为燕子做个小坐子直接放到自行车的大梁上，这样燕子就可以坐在大梁上骑自行车了。为了那台改造的自行车燕子的同学也取笑过她，说她个子太小，就是个小不点。多年以后在一次聚会中偶遇一个初中的同桌，他告诉我：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台自行车。
　　在农村上学所有的孩子条件都差不多，雪妮家孩子的穿戴和吃喝应该都是很好的，许多小朋友都很羡慕，但是去县里上学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孩子们每天要骑自行车或步行十里路去上学，孩子们在村子小学没学过英语，初中一下子被落下好多，这样就影响每次考试的成绩，燕子拼命的背英语单词，但是就像英语和她作对似的，成绩一直不好。城里的孩子父母都是双职工，每月到号就开支，人家的孩子自然生活就好，穿戴也好，燕子上学时每天带饭盒，饭盒里的饭菜都是粗粮，每次燕子和同学们一起吃饭时，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借着想尝尝粗粮的引子给燕子好吃的，那时候的小面包五分钱一个，冰棍两分钱一根，偶尔雪妮会给燕子带两毛钱饭钱，她就会高兴的去买小面包，皮豆，麻花之类的好吃的。
　　在城里上学和县城的孩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上学要提前好多就出发，放学要迟到好多才能到家。那时的乡村土路只要一下雨就十天半个月要走泥泞的路，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冲进风雨里向学校的方向。冬天还好些，就是冷，路要好走些。就怕夏天阴雨连绵的天气，那时没有雨衣，没有雨靴，孩子们都披一块塑料布去上学，记得一次天上下着很大的雨，眼看上课的时间到了，燕子冲进雨中很艰难的前行，这时从后面开过来一台四轮拖拉机，溅得燕子满身满脸都是泥水，她停下脚步，用手擦去梁上的泥水，冰冷的泥沙溅进眼睛里，不知的泪水还是雨水在燕子脸上悄悄地流，回去换衣服吧，上课时间不赶趟了。继续往前走吧，那满身满脸的泥水同学会笑话她。更可气的是，四轮车上的人还回过头来朝着她的方向很阴险的笑，这件事已过去多年，但是燕子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份无无奈和无助。等到到了学校，课已经上了大半堂。老师看见燕子这浑身湿漉漉的，不但没批评她，还就着这件事情和同学们说，路远的孩子上学不容易，城里的孩子一定要珍惜这么好的学习环境。
　　燕子除了英语学习不好之外，其它科目都是班级里的前十名，老师也喜欢她勤劳务实的学习态度，记得每次开学新课本发下来，燕子就会准备一个很厚的练习本，把那些课后的习题都按顺序抄下来，把会做的都做完，剩下不会做的就空在那里，等上课老师讲时认真的听。
　　初中的生活除了上学路上的辛苦，其余的都是快乐的。那十五六岁的年龄，无忧无虑，就像每天骑着自行车那长长的路上美丽的风景，燕子上学要经过城市的房屋，经过大片大片的农田，抬头还有碧蓝的天空和天空里自由自在的小鸟和白云，燕子骑着自行车和同学们边骑车边聊天，记得一次调皮的燕子和同行的伙伴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对对面过来的每一个人微笑，看看他们的表现。燕子就唱个歌向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露出微笑，路过的人大都一脸茫然，以致擦肩而过还回过头来看着燕子，想想那十六七岁孩子的微笑
　　初中的孩子都开始懵懵懂懂的彼此喜欢。在燕子初中的记忆里，学习好的男孩子就是榜样，就暗暗的喜欢，就悄悄地希望哪天老师大发慈悲把自己安排到他的旁边，和学习好的男生一座是燕子上初中时的一个梦想。记得那时候有个男生，住在和她同路的另一个村子，但是他好像家境更不好，父母的年纪很大了，他从来不骑自行车，就是每天步行六七里的路去上学，燕子就每天算计着在路上能遇到他，也不说话就从他的身边悄悄过去。然后自己心里翻江倒海的那种欢喜，每天都期待碰见，每天都渴望看一眼。
　　初中的学习氛围是既紧张又有乐趣的，因为这三年的学习生活，一直有个鼓励，就是每个年级段都要考试，然后把学习最好的孩子集中在一个班级里，这样老师可以更有针对性的教学，燕子一直就在冲刺班，到快中考的时候，好多孩子都报了小中专，燕子的数学老师对燕子说，你是农村孩子，报考定向即使考上了也要回到农村去，你还是上高中吧，考一个更好的学校。燕子听了老师的话，顺利地考上了高中，但是英语成绩始终是个弱项，等到高考时英语一百分成绩打了二十六分，燕子当时距离高考分数线差了三十六分。
　　农村通勤上学的孩子经历了好多城里孩子没经历的心酸和苦，燕子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骑着自行车，到火车站是她走了一半的路，火车站有好几个同学，每次看都同学到家了，燕子就想：我家在这也挺好。冬天一到刺骨的寒风吹打在身上，燕子家是最远的，有一段路需要燕子一个人走，北方的冬天四点就黑透了，在那些没有月亮的夜晚，燕子独自骑着自行车，前后都没有人，偶尔的一辆汽车经过，刺眼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每次回到家，燕子的棉鞋都被冻得很硬，脚也懂的不听使唤。
　　记得有一年冬天，燕子和同村的孩子放学，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段，一个老男人骑着自行车超过她们两个，然后下了自行车，把裤子脱下，在那里很龌龊的笑，并且一直用手动着下身，吓得燕子和另外一个同学拼命的骑车，回到家里吓得哇哇大哭，后来有人说这样的人是一种病，是病态。从那次起不管多么忙洪财都会在天黑后去接燕子。
　　燕子高考那年是1988年，起初燕子因为英语不好也想考小龙，就是不用考外语，考上的学历是中专，可是燕子的数学老师说，今年考不上就在复习一年，你别的科目都挺好，努力走出农村，那时候还实行二轮考试，燕子落榜了，落榜后的燕子准备明年再考，就在这时候，洪财的表哥找到了洪财，说孩子没考上就别复习了，耽误时间，洪财的表哥是乡里的文教助理，主抓教育的一把手，他说你边上班边学习，考一个自考的教育学院，拿个文凭一样可以转正当老师，燕子就这样在暑期结束后走进了学校的大门当上了一名代课教师。并且在那年夏天根本就没有复习就报考了省的教育学院，并且被顺利的录取，这样燕子就一边代课一边进行半脱产学习中文专科。平时教学，寒暑假去市里集中学习，这在当地那些代课的老师里这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这样的自学考试考的都是高中课程，好多代课老师虽然资格老，代课时间长，但是有的仅仅是小学或初中文化。
　　洪财和雪妮为了供四个孩子上学，养猪，种菜，让土地尽最大可能出效益，八十年代初期，农民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感召下也在认真的规划自己的土地，洪财和雪妮商量在自己家的自留地里种起了蔬菜大棚，大棚里种韭菜，在寒冷的北方要种反季节的蔬菜是要付出许多辛苦，在春节过后就要把大棚用塑料布罩上，塑料大棚的外面还要苫上苫子，这种苫子是用稻草编织而成，记得那时候，只要一到入冬，雪妮家就变成了编制苫子的小作坊，家里的炕上地下都是稻草，大人孩子都在编制苫子，孩子们小有的时候会把手扎坏，即使不弄坏也是满手都是老茧，雪妮和洪财为了鼓励孩子们干活，会讲故事，会设立很多小奖项，哪个孩子完成就会鼓励一下，洪财还会做些美味佳肴给孩子们吃，所以即使这样既繁重又很脏的活孩子们也会坚持个把月。
　　节气一到打春，洪财家就忙碌起来，先是把大鹏塑料布罩上，然后把苫子放到塑料大棚的两侧，早上钩下苫子，晚上在盖在大棚上，这期间还要在大棚里浇水除草施肥，记得那时候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有时候赶上大年三十也要出去干活，雪妮是个急性子，她从来不会把各种节日当节日过，以至于四个孩子的生日从来都没有认真的过过，那时候燕子小不懂的大人们赚钱的辛苦，总是很羡慕那些天天可以出去玩的小伙伴，可是他们不行，夏天有夏天的活，冬天有冬天的活，一年四季总是忙忙碌碌，到了大鹏韭菜成熟的时候，雪妮就带领全家人到大棚里割韭菜，那时的塑料大棚不是很高，站又站不起来，总蹲着孩子还受不了，外面天寒地冻，大棚里还很潮湿，燕子常常会在这样的夜晚和大人们在大棚里割韭菜，累了就坐到地上割，四五百平米的一个大棚有时候要割上一整个晚上，那份身体的劳累和精神上的无休止的忙碌，让燕子从小就不喜欢土地，她发誓长大以后绝不会像妈妈一样辛苦劳作。
　　这样的韭菜要割三茬才能完事，韭菜收完又要育秧苗卖秧苗，卖完秧苗又要种叶子烟，那种旱烟是很费工的一种农作物，育苗，栽苗，掐尖，打叉，割烟叶，上烟叶在燕子的记忆里，每年的暑期都会帮妈妈抱烟叶，上烟叶，当一架架烟叶被上到架子上，这仅仅是完成了一般的工作量，夏天雨水多，每到下雨天就要把整架的叶子烟并拢在一起，用塑料布苫起来，等到雨过天晴再把烟架打开，署伏的天像孩子的脸，一会乌云滚滚雷电交加，一会又晴空万里烈日当空，所以夏天烟架成了雪妮家孩子必须跟着干的农活，因为苫烟架根本不是一个人干的活，孩子们从小就必须参与这样的劳动其中。
　　立秋以后烟叶子也晒的差不多了，雪妮每天就半夜起来下烟叶，就是趁着半夜以后的露水把原本很脆的烟叶子打湿，雪妮就自己一绳绳的烟叶子摘下来，等到早上四五点钟孩子们都起来了，一起把烟叶子抱回到屋子里，堆起来再用塑料布盖起来，回潮。这样的大堆烟叶子不能堆放太久，太久了会发霉烂掉。那时候雪妮就会把这样的烟叶子捆起来，记得捆烟用的是一个木头做的模子，长方形的，把烟叶子放进去摆放好，再用草绳子捆好，这样一把一把的旱烟才算收获完毕，把这样的烟把子放到通风阴凉的地方，等农闲的时候洪财再去镇上去卖。
　　收完叶子烟就到了秋收的时候了，大田里的玉米成熟了，割玉米扒玉米是燕子现在想起来都很头疼的活，一望无际的玉米铺子，一个人在地里一颗玉米一颗玉米的往下掰，秋风瑟瑟玉米叶子会刮坏你的手，秋风会把嘴唇吹裂，如果赶上那个秋天雨水多那就更遭罪了，雪妮会在湿漉漉的地里扒玉米，一扒就是好多天，赶上落雪早，就会在雪地里往出拽玉米，那份辛苦那份艰难只有真正的农民才能体会得到，这样的繁重体力活雪妮舍不得孩子们干，从春干到夏，从夏干到秋，从秋干到冬一日日一年年，雪妮和洪财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