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真实的梅白

　　最近，读到梅学书先生《一个真实的梅白》，文章指出梅白是省委的一个副秘书长，想单独见毛主席不是一般的难。梅白虽是高干，但他没有资格参加中央召开的庐山会议，陪同毛主席考察三峡，并转引前湖北省政协副主席程运铁的话称梅白与毛主席相互改诗没有这回事，是杜撰传出来的，大有全盘否定梅白的意味。由于这与我们先前所认识的梅白大相径庭，于是引发了我考证这段史实的兴趣。经过连续三天的文献搜索，我自认为大体得出几个基本事实：
　　梅白一度在毛泽东身边临时帮助工作属实、客观。梅白在1988年第1期《春秋》杂志发表《我在毛泽东身边的日子里》称：叶子龙向王任重提出，主席身边需要一个人，主席的意思是要一个本地人。任重说：‘叫梅白去。’这样，我就来到了毛主席身边。从此后（指1956年起），一直到1960年，我先后在他身边帮办过几十天的事务。这个得到章重在《梅岭毛泽东在东湖客舍》（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7月版）中的印证，该书104页称：会后，毛泽东把王任重派来帮助工作的梅白留下来。该书有一段还特地讲到毛泽东让梅白讲真话：梅白在毛泽东处工作，毛泽东一直把他当做小伢子，爱护备至，像对待他的秘书和卫士一样，要求梅白讲真话。当梅白讲了真话，即使与毛泽东想法不一致，毛泽东也从不剋他，反而给予鼓励，所以梅白在毛泽东前敢讲真话，而且讲真话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此外，毛泽东警卫员李银桥回忆录《在毛泽东身边十五年》（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中也曾提到毛泽东称梅白为小梅，二人有多次见面交谈机会，这也是梅白可以近身接触毛泽东的一个旁证。
　　另据原黄石市公安局局长黄维振口述的毛主席视察黄石时警卫工作的回忆：1958年9月15日毛泽东视察黄石，午餐后，湖北省委副秘书长梅白同志向毛主席请示说：‘大家很希望能和主席留个影。’主席笑着回答说：‘好啊！’我和韩次萧、梅白、朱汉雄（湖北公安厅警卫处长）一直前后左右的把毛主席围着，由于当时的民警人手少，没有另外加岗，我们感到压力很大，担心出意外接到电报以后，毛主席没有下船，直接乘坐江峡轮去了安庆，由时任湖北省公安厅长张国武、湖北省委副秘书长梅白同志陪送，毛主席在安庆乘坐火车安全地返回了北京。至此，我们光荣地完成了保卫毛主席视察黄石的安全警卫任务。从这个回忆看，毛泽东的黄石之行，梅白是近身陪同的。
　　据朱朝启回忆毛泽东1958年11月14日的孝感之行，梅白也参与了座谈，并向毛泽东汇报大跃进典型，这也得到王任重确认。正是这次座谈会，梅白等与会人员跟毛泽东留下一张合影（侯波摄）。
　　除了以上私人化记忆外，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的《毛泽东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中也有两处直接提到梅白，一处是1957年9月6日，下午一时半，在武昌东湖客舍听取中共湖北省委书记处关于农村情况的汇报，王任重、张平化、张体学、王延春、许道琦、赵辛初、王良、梅白参加。脚注对梅白的职务做了说明。二是1957年9月7日，下午一时，在武昌东湖客舍同湖北省部分地委书记座谈，王任重、梅白、黄冈地委第一书记姜一、襄阳地委第一书记赵修、荆州地委书记孟筱澎、孝感地委第一书记王家吉参加。这次会议能够让梅白参加是不容易的。另有两处间接涉及梅白，一处是1958年4月7日，晚上，在湖北省委礼堂看黄梅戏。1985年梅白在《乡土戏剧》发表《毛泽东同志看黄梅戏》，后又在《人民日报》1988年1月16日发表《毛主席爱看黄梅戏》。另一处是1958年4月11日，晚上，去东湖旅行社服务社参观小型农业展览。据邸延生著《历史的追述：毛泽东和他的卫士长》记载，陪同者是王任重和梅白，只是记为工业产品展览会。
　　梅白随毛泽东视察三峡属实，但毛泽东在三峡为梅白改诗系孤证，只能存疑。梅白在《诗刊》1958年第1期发表《诗词》（八首），实为三峡组诗。第一首词《满江红》小引称：1958年3月末，随毛主席乘‘江峡轮’从重庆顺流而下，过三峡，托神女之意，略抒所怀。据李啸海在《毛泽东与三峡宜昌》（原载《湖北文史资料》1997年第2辑）一文称：登上专轮后，湖北省委副秘书长梅白按照王任重的吩咐，将他们先后引到一个房间休息，并且告诉各位，这时很晚了，毛主席已经安睡，明早再听通知，并说王任重通知请各位向毛主席汇报时，心情不要太紧张。二者相互印证，梅白随行属真，此时梅白也断然不敢也无必要造假，毕竟《诗刊》在当时影响巨大，连毛泽东的诗词也在上面发表。不过，梅白称毛泽东为其改《夜登重庆枇杷山》一诗，则无旁证史料。在梅白发表的这八首诗里，的确有《夜登重庆枇杷山口占》一诗，如下：我来高处欲乘风，暮色辉煌一望中。百万银灯摇倒影，嘉陵江似水晶宫。梅白所称的毛泽东为其修改四处，发表的版本只改了后三处，即几万改为百万，流倒影改为摇倒影，比改为似，而辉煌并未改成苍茫。诗歌的标题也比后来流传的版本多口占二字。如果毛泽东的确在江峡轮为梅白改诗，梅白在投稿时，不大可能四处只改三处，第一处岂敢不改？另获得御批，梅白当时应该加注，可是也没有。
　　庐山会议之初，梅白与毛泽东谈诗内容有误记，乃至有造假嫌疑，为毛泽东改诗也只是孤证，只能存疑。梅白是否参与庐山会议，我还没有找到确证的资料，但据梅白家属讲，在上庐山前一天晚上，梅白还回了黄梅刘佐老家，告诉家人要到庐山。这则回忆如果属真，也只能证明梅白可能作为随行人员到过会场，但不能证明他参加过会议。在无法证明梅白是否参加庐山会议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梅白回忆的庐山会议期间与毛泽的谈话内容来做一些判断。毛泽东谈杨椒山的诗，据梅白回忆过两次，1986年梅白对湖北省委党史工作者回忆说在1959年7月9日，毛主席用四菜一汤招待我们（还有王任重、刘建勋），我提出喝点酒。喝了酒，主席谈兴大发。他问我：‘小梅，你知道杨椒山先生吗？他的最好的诗是什么？’我说：‘知道，他的最好的两句诗是：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毛主席高兴地说：对了，完全正确。与人和气察群言难在一个‘察’字。相反的意见刺耳。（梅白：《我对毛泽东的回忆》）后来梅白在正式发表时把时间改为1959年7月4日，并对毛泽东谈杨椒山一诗做了更细致的回忆，但有些细节不同：他又谈起诗，并念道：‘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接着问我：‘你晓得这是哪个的作品？’我说：‘是不是明代杨继盛的诗？’主席高兴地笑了，是的，这是杨椒山先生的名句。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两句，并照此去做。诗言志，椒山先生有此志，乃有此诗。两次回忆，明显有不同，但第二次回忆因为收入郭思敏编的《我眼中的毛泽东》（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1月版）而广为流传。但之所以我说是造假，主要不是因为两次回忆的时间不同、细节不同，而关键在于在杨继盛（椒山）的全部诗文著作里完全没有这两句诗。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其实是古人从王羲之《兰亭集序》中辑得的一副名联。清嘉道年间，梁章钜的《楹联丛话全编》已收入这副对联，在乡间已是极为普通和常见的名言。民国年间江忍庵辑的《分类楹联宝库》一书也收入此联。据高伯雨1968年在香港《大华》发表《蔡元培在广东打秋风》一文称，光绪十九年六月底，蔡元培在香港为一商行老板书写了这幅对联。梅白把这幅对联的作者安在不太知名的杨继盛身上，并称是毛泽东喜欢的诗，显系误记，甚至有造假嫌疑。
　　梅白的这一误记，甚至欺骗了薄一波。薄一波在《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中甚至提及了毛泽东谈杨椒山诗：在庐山会议期间，7月4日，毛主席在他的住处同王任重等同志谈话时，念起明代杨继盛（号椒山）的两句诗：‘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并说这是杨椒山先生名句，他从青年时代就喜欢，且照此去做。遗憾的是，在庐山会议上，他却没有做到这一点。何以到了庐山会议上，却未能实践‘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究竟还有些什么思想原因和社会历史原因，我一直在思索，至今也尚未得到满意的答案。大家还可继续研究。薄一波这本书的下册是1991年至1992年写的，1993年出版，他应该是受了郭思敏编的《我眼中的毛泽东》中引用梅白的文章的误导。
　　作者简介：眉睫原名梅杰，1984年生，湖北黄梅人。研究现代文学、儿童文学。曾任海豚出版社策划总监、社委会委员，现任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首席编辑。主持出版《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精品书系》（中、英、韩等文版）、《丰子恺全集》，主编《林海音儿童文学全集》等数百种儿童文学读物，并参加《荆楚文库》中《邓文滨集》《喻血轮集》《喻文鏊集》的点校工作。2014年荣获中国好编辑称号。著有《朗山笔记》《关于废名》《现代文学史料探微》《文学史上的失踪者》《童书识小录》《丰子恺札记泛儿童文学随札》《黄梅文脉》《梅光迪年谱初稿》。编有《许君远文存》《梅光迪文存》《绮情楼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