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现代人的成人礼

　　无论我怎么叫他起来上学，他都醒不过来。哪怕我摇晃他，还是不能把他弄起来。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上小学的时候从不迟到，我心想别人该对我这个当妈的有看法了。
　　因为嗜睡，16岁的文森特无法像同龄人一样正常学习生活，他和母亲辗转了多家医院，起初大多数医生都觉得这是典型的青少年睡过头，只是建议他睡前喝杯热奶，晚上别玩儿手机，闻闻薰衣草油什么的。但是问题并没有得到改善，直到一位医生将他诊断为睡眠时相延迟综合症。
　　经过观察、转院一系列周折，医生们发现文森特实际的情况更为罕见非24小时节律障碍。最后通过褪黑素和光线疗法，文森特尽量将作息时间调整得更标准一些，多少可以融入正常的生活中了。
　　几乎每个妈妈都遭遇过孩子的叫醒困难，而作为曾经的学生，我们每个人也都在学校经历过沾书就着的嗜睡时光。但其实嗜睡不一定是懒惰，也可能是出现了睡眠问题。睡觉，这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因为过于熟悉，反而没有得到我们应有的重视。
　　一旦睡眠变得让你无法忽视，极有可能是出现了问题。盖伊勒施齐纳接待的就是这样一群饱受睡眠问题折磨的人。作为一名神经睡眠科的医生，常年供职于与睡眠相关的医学机构，盖伊手上积累了大量堪比科幻电影、悬疑小说的精彩病例。《脑子不会好好睡》（TheNocturnalBrain：Nightmares，NeurosciencesandtheSecretWorldofSleep）一书汇集了十余例作者亲自诊治的睡眠障碍，诚如书的副标题，这是一本睡眠科医生的奇妙物语。
　　在各种疑难杂症中，失眠显得过于普通了，它恰恰是最常见的一种睡眠障碍，患者人数远超其他。据说，成年人中约有13自述过睡眠不佳的情况；110长期失眠进而造成睡眠体验持续低下。因失眠导致的问题也在白天持续发挥着影响：疲倦、易怒、注意力难以集中、缺乏动力等等。
　　几乎每个成年人都经历过失眠，某种程度上，失眠简直是现代人的成人礼。工作压力、感情困扰这些都可能成为失眠的诱因。想想那些失眠的日子，尽管知道自己睡不着，还是早早躺下，刚一闭眼就开始恐慌，因为知道自己根本睡不着，接着心跳开始加快，感到肾上腺素在全身流动，数羊数到天荒地老，可是越害怕自己难以入睡，越火上浇油。
　　盖伊告诉我们失眠不仅是一种医学病况，它还是一种症状，可能体现了甲状腺亢进这样的医学问题。失眠甚至可能是多种精神障碍的表现，如焦虑、抑郁或双相情感障碍。
　　问任何一个失眠者，睡眠对他意味着什么，你立刻会明白睡眠的重要性。
　　不睡觉会比不吃饭死得快。
　　睡眠剥夺作为一种惨无人道的审讯酷刑，经常在各种电影、小说里出现。关于它最早的正式记载出现在15世纪晚期，使用者是天主教的宗教裁判所，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它一直受到重用，从16世纪苏格兰的猎巫行动到现代某些国家的审讯营，直到今天，它无疑还存在于世界各地的黑暗角落之中。
　　如果说失眠是一种酷刑，行刑人正是你的大脑。
　　诚然，睡眠剥夺不会给身体留下伤痕，但它不仅会造成心理伤疤和精神痛苦，还可能高度危险。虽然对于人类，还没有人用适当的科学方法研究过长期的系统性睡眠剥夺，但在动物身上，研究已经证明这会致命。狗如果被强迫保持清醒，在417天后就一定会死。同样，大鼠也会在清醒1132天后死去。
　　睡眠对生命至关重要，但是在现代社会，绝大多数人还把睡眠当成理所当然的事，认为它是一种必要的浪费，为的是维持我们清醒时的生活。老实说，在看这本书之前我个人就抱着这种观点，觉得它是对工作和社交生活的妨碍。
　　其实睡眠有更重要的意义，它能维持我们的身心健康、运动技能、认知能力乃至幸福感。盖伊发现，近几年，人们已经开始认真看待睡眠了，这种认识上的转变主要得益于过去50年，医学专家对睡眠及其障碍的理解，取得了爆炸性进展。
　　虽然许多问题还悬而未决，我们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越了古埃及的《梦之书》甚至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比如关于做梦，它的真实功能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是一种灵性现象，而是深深植根于物理现实，背后有着神经性的基础。换句话说，那些被叫做鬼压床、迷症的睡眠障碍，其起因是神经的、精神的及呼吸系统的机能障碍，而不是上帝、巫术或发疯。
　　比如书里写到一个70多岁的妇女诡异的梦游事件：杰姬曾在夜里外出骑摩托车，但她自己不记得这次月光下的骑行，因为她睡着了。她还梦游着开过汽车，要不是有人目击，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事：穿衣起床，驾车或骑行几英里，然后脱掉衣服重新上床。但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自己离开过床。当她初次向医生汇报这些时，那位医生建议她住进精神科安全病房。
　　盖伊说梦游这种行为其实在儿童中十分常见。有一种症状叫夜惊：儿童会在半夜里突然尖叫哭嚎，怎么安抚也不管用，稍后会重新睡去，醒来全不记得。研究者发现它们往往都是在没有梦境的极深度睡眠中产生的，而试图将一个儿童从深度睡眠中唤醒，就很可能引发梦呓甚至梦游。不过，梦游持续到成年则比较少见，只有大约百分之一二的人会有这种情况，杰姬就是其中之一。
　　盖伊举了动物的例子，像海豚、海豹和鸟类这样的动物能让脑子一次只睡掉一半，睡眠的同时也能游泳或者飞翔，这称为单半球睡眠。水生哺乳动物肯定要能游泳、能浮到水面呼吸，同时和我们一样必须睡觉，因此它们演化出了这个妙招，好在发挥必要生理机能的同时不被淹死。从演化的角度看，这也突显了深度睡眠的重要性：假如深度睡眠没有多少实用目的，这些动物为什么非要进行单半球睡眠？然而人类并不会单半球睡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把睡眠看作一种非开即关的脑部状态：要么清醒，要么睡着，没有中间状态。但是近些年，研究者发现深度睡眠和彻底清醒只是睡眠谱系上的两个极端。也就是说人类也有可能同时处于睡眠和清醒这两种状态。
　　具体来说，是人脑的不同部位可以同时处于清醒或睡眠状态。以杰姬的情况为例，骑摩托车时，她肯定有视觉功能，多半也有听觉，她脑内唯一没有正常工作的，只是和记忆有关的区域，这才导致了她在当时没有觉知，也无法理性思考。
　　大脑的状态不是非黑即白的，中间还夹杂着无数度灰。比如有一种混合状态被叫做局部睡眠，即只影响脑的一些小区域而不波及全脑的睡眠活动，似乎也会在人完全清醒时出现。
　　在被迫长期保持清醒后，大鼠大脑皮层上的神经元会出现短暂的静默，一如它们在深度睡眠中时那样。在这些’关闭时段’中，大鼠更容易在特定任务上犯错。类似的，人缺乏睡眠时，脑的活动也会呈现一些变化，表明皮层上持续出现大小十分有限的睡眠区域，这意味着我们在疲倦时其实是睡着了一半或睡着了一成。和大鼠一样，一旦出现这些变化，我们执行特定任务时也容易出错，这当然也能解释为什么我们在缺觉时会感到能力下降。
　　睡眠障碍包罗众多，包括睡得太多，睡得太少，以及入睡时间或睡眠方式的错误。在白天的生活中，我们会经历正常的情绪、记忆、认知，偶尔也会遭遇身心障碍，如焦虑、抑郁、痴呆、癫痫、偏头痛等等。而我们本以为脑子到夜里就会关闭，但那些患者却证明了事实恰恰相反。在夜间，脑的功能和障碍与白天一样丰富多彩，并且也影响着我们清醒生活中的每个方面。
　　书的最后，盖伊提到了他在睡眠诊室里最常听到的问题，我想这也是大多数人想提问的：到底睡多少才算够？
　　我不会作答，盖伊说，至少不会回答多少小时才够，因为我真的无法给出那样的答案。这个问题就像‘一个10岁孩子的正常身高是多少’。就说我女儿的班级照片，里面的孩子身高悬殊，但每一个都是正常的。
　　当然，正常的睡眠需求也有范围，它取决于你的基因，还有睡眠质量。好在盖伊给出了一个可以自查的方法：
　　恰当的睡眠时长，是指睡够这些小时，你醒来后就会感到有精神、白日里也不觉困倦，但每晚都在固定的时间想去睡觉，且能轻松入睡。如果你能长期达到这些标准，如果你能在闹钟响起前醒来，且周末有空时也不用补觉，那么你的睡眠时间就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