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上（散文上）

　　童小汐
　　童小汐
　　中途来的师姐与我投缘，由于她年龄比我长三岁，看上去和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差距。尤其是她长得与我颇有三分相似，同样是销减的娃娃脸，苗条的身材，长发披肩，我们在一起，很多人都误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哦！
　　以往我俩特别喜欢在窣静得连花瓣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的半夜三更，来个你追我跑，追跑起来，颇有万马奔腾的气势。随着日子一天天推进，也随着我和先生的生活习惯，她可知道自己不再是过客，而是归人，所以在我的热度慢慢消弱之后，咚咚的脚步声，终于不再是破坏式的打扰，渐渐调整为日出而醒，夜深而睡的作息，偶尔仍有暴冲，打翻砚台，咬烂笔头，还很爱啃书，书柜最上面一层的整排书，已经衣衫褴褛，不堪一读了。
　　但从整体来说，的确是愈来愈自在地安放自己在这里的生活，与先生、我和师姐，长情又温暖的陪伴。
　　我依然习惯伫立在大门后的水泥台上，等待先生一开门，我会算准他迈脚的瞬间，跳入他怀中，节奏刚刚好喔！吓得他经常将手里的烟都掉在地上，哈哈，这是我乐此不疲的游戏。
　　师姐却每每因此变脸，若被她撞见，本来笑得跟花儿一般的脸瞬间就消失了，低着头默默进屋，再也不肯出来。其实她那里知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和先生开种玩笑了，三年从未间断。
　　大扫除
　　自从师姐来后，几乎天天都一尘不染的居家环境，为什么平日折腾了师姐和我，过年前几天终还流行什么大扫除？好吧，明天就是大扫除，那就全家总动员，一起来除旧布新。客厅、厨房、卫浴、书房，做好了分配，但就怕不公平，那就抽签决定吧，可万万没想到，书满为患的书房，竟然被始作俑者的我抽中了。
　　柜子里、桌面上、地板上都是书，看了就令人头痛。虽然送书、捐书已行之有年，可是爱书自拥的乐趣一直没变，反而变本加厉，不但每个月编预算买书，还有亲友馈赠，加上投稿某些报刊社寄来书籍和杂志充当稿酬。爱书人的苦与乐，就在大扫除时挣扎不已。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逐一翻阅回味精采内容，这一拖拉，又是十天半个月。结果，其他地方一日完成，只有书房天天有得忙。
　　师姐忙完客厅，见我忙得手忙脚乱，实在看不过去，好心加入战局，顺手取来几本书翻那么几下，想不到惊喜连连！怎么有钞票在里头哦？不信邪再翻开几本，简直太妙了，书里都有崭新的钞票呢！一向对自己的记性引以为傲的我，此时不得不投降。原来，先生不爱花钱，但口袋里有钞票总随手塞进书里，行之有年的习惯一时改不了，见钱就塞到书里头。
　　想不到三年大扫除，却把这么重要的地方忽略了。这一年的大扫除，也因为多了挖宝行动，变得特别新奇有趣，心想古人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一点不虚呀！
　　我赶紧瞪着眼睛朝师姐大喊：谁让你乱翻书的呀，书房是我抽到的地盘哦！我自己打扫就可以了喔！
　　师姐才不管，全部把钱拿出来，还撇嘴说：又不是你的钱，这是先生的钱，不该收起来交给先生吗？哼，我也只好笑道：是哦，我也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嘛。然后低头扫地，心里却絮絮叨叨骂她不停。
　　和先生生活在青海，每年都有两个年要过。一个是烟火灿烂疯狂倒数的元旦跨年，这个年必须要过，其实先生对阳历年不重视，过不过对他来说都一样，是我强制要过的；另一个是除旧布新的春节过年，这个年先生非常重视，每个细节都不会放过。前者倾向和同辈朋友姐妹相聚，后者则依照传统与亲人团聚，先生是我亲人，对我来说，有他在家就最完整了。
　　贴福字
　　我和先生，以及师姐，都喜欢过年家里多点喜气，过年前张贴的红彤彤的春联，时常春天过去，炎炎夏日来到，也舍不得将它们撕去，总觉得撕下春联的家，显得有些清冷，不如过年时嫣红热闹，更重要的是，我家春联都是先生和我的原创，而后亲自书写，总舍不得撕去，有一种新的来，旧的才去的坚持。不过春联不撕，刚取下新春联又贴上新春联，却减少了年味，似乎春节过年与平常倒没什么分别了，也是无趣。
　　等烟花璀璨的跨年过去，春节翩然到来，贴了新红艳春联的家里，在白墙和门窗上张贴春联，宛如在家里乍乍绽开好几朵欢庆红花。今年春节照旧，大年三十下午写对联贴对联，与去岁不同的是，今年师姐也在，师徒三人越发得喜庆热闹，我也是心里乐得开花。
　　先生吩咐我研磨，叫师姐裁纸，一边写福字一边说：小汐诗词文赋都学三年了，写个联子也不是难题，今年的春联，你们自己的房间各自写去吧。我一听这话赶紧思索着写什么，师姐却愁眉不展，暗中撇嘴。我猜她因为不会作联以致如此，便更觉得意。
　　先生写不少福字，让我和师姐各拿几幅去贴，并一再对我强调：别再像去年一样胡贴乱贴了，大门的‘福’字要正着贴在大门内，而不是贴外面，这才寓意着开门迎福、吉祥临门，记住了吗？
　　我举着福字，蹦蹦跳跳一边朝外走一边说：知道啦，知道啦！
　　到了大门前，师姐一边拿筷子搅着碗里的浆糊，一边往福字背面摸浆糊，一边唠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个东西糊对联，我们那里早就用胶带纸贴了，双面胶也行啊。
　　我转着双瞳朝她撅了撅嘴，教训她说：你是不学无术哦！先生说了，对联必须要用浆糊贴，迎神祈福才管用喔！我歪着脑袋一笑，先将一个大大的福字端端正正地贴在大门朝内的门板居中左边位置。
　　见师姐朝我翻白眼儿，我解释道：说你不学无术你还生气了，哼。你懂什么，贴对联不就是要粘上去吗？这个‘粘’字如何写的？左边一个‘米’字，右边一个‘占’字，浆糊是什么做的？粮食哦！用此自然之物，福神才觉得是洁净的，自然会愿意亲临，这一下子不就把‘福气’占住了吗？哼。
　　你怎么知道？书上看的？师姐两眼放光，问我。
　　先生告诉我的哦！我记不住清楚，就这些学问就很多，有时候先生画符贴符，需要粘贴的时候，都用浆糊，先生说，别的材料神鬼不闻不识。我说着，又展开第二个福字示意师姐抹浆糊。
　　师姐低声问我：好吧。那这个‘福’字，哪有贴在门内的？家家户户不都是朝外贴吗？
　　你笨喔！现代人把古人的智慧和文化都丢完了哦！贴门外干嘛？贴门内才能把福运、福气统统领到家里来哦！我瞪大眼睛撇嘴对她说。
　　师姐瞪我一眼，嘴角轻轻上扬，不屑地问我：你自己理解的吧？
　　先生教我的喔！我说着，认真地看着两个已经贴好的福字，嘴巴嘟得老高。
　　好吧，那这个门上的‘福’字不应该是倒着贴吗？据说倒着贴福字，如果有人喊‘福倒了’，就寓意着吉祥，便是‘福到了’呀。师姐不服，撇着嘴对我说。
　　哼，才不是哦！那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的一种说法，根本没有那回事喔！关乎神灵之事，要么你就将它视为迷信，敬而远之，要信就必须虔诚，侍奉神灵都有严格的仪轨，哪能随随便便。你想想看，倒贴福，纵有福也被倒掉了哦！我一本正经地回她。
　　见师姐点点头，若有所思，一会儿又蹙眉转头望向窗户，我想她大概是心里恨先生吧，可惜窗户外根本看不见先生。
　　我又蹦蹦跳跳回去，师姐端着盛着浆糊的碗，紧跟着进来，先生已经又写好几个小的福字。
　　知道这些福字怎么贴吗？先生放下毛笔问我。
　　我知道哦！说着又端着福字出去，师姐端着浆糊碗又跟我出来。
　　见师姐往福字上摸浆糊，我睁大眼睛对她说：这些‘福’字才是倒着贴的哦！要贴在垃圾桶、洗衣盆、水桶、柜子、酒坛子、醋坛子、米袋子等处，这个必须要倒着贴，晓得不？
　　这又是为什么？师姐不解，目光将信将疑，急切问我。
　　笨哦！垃圾是污秽的东西嘛，会带来疾病，因此将倒垃圾视为‘扔灾’，垃圾是废弃物，废弃物代表贫穷哦！倒垃圾也就是‘送穷’，所以垃圾桶上的‘福’字倒贴，但是每次倒垃圾时，上面的‘福’字也就正过来了，不是吗？把灾和穷都倒掉了，‘福运’自然也就随之而来了。我一边贴福字，一边耐心地教导她。
　　那柜子、水缸、米箱什么的，为什么还要倒着贴呢？师姐又问。
　　衣柜是存放物品的地方，将‘福’字倒贴在上面，寓意着把接到的福气倒在屋里、柜子里，晓得不？水缸、水桶、米箱等，也是一样的讲究哦！听说过‘聚水为财’吗？用水桶从外面打水进来，往家中的水缸里倒，这叫做‘财进家’。所以用水桶往水缸里倒水时，水桶上倒贴的‘福’字也就正了，米袋子也是啊，往米箱里倒米时，袋子上倒贴的‘福’字顺势也就正了呀。比如，客人来了，如果主人问什么时候来的，客人一样要说‘才进家’，这样吉利嘛，就是‘财进家’，财进了家，福也就到家了嘛！我耐心地教导，师姐不由地点头。
　　你咋就知道这么多呢？师姐眨巴着眼睛，喃喃问道。
　　先生教我的哦！我笑笑说，气得师姐咬牙，挠我胳肢窝，我笑得不行，差点把她手里的浆糊碗都碰掉了。
　　贴好福字，先生叫我们各自去写卧室里的对联，然后贴好。我见先生自己已经写好几个对联，自个儿一手端着浆糊碗，一手举着联子去里里外外贴了。
　　我也着急要写联子，速速研磨开工。师姐托腮构思，双眉紧蹙，我忍不住心疼她，我说：等我写好了，帮你作联子哦！师姐淡淡一笑道：我不要你作，你作好了，我看看怎么作，我不能让先生小瞧我。我瞥她一眼，不再理她，专心写对联。
　　我想好一副对联，提起毛笔就写了：容将四季有沉寂，不可一时无静君。，师姐问我：静君是什么意思？我随口说：没有尘念的人哦！师姐掩口笑道：倒不如写‘不可一日无我君’来得好呢。我确定我脸上爬上了红霞，羞怯地转过脸说：不好，那不是太赤裸裸了吗？若要他看见，还不知怎样数落我呢！
　　这联子你打算贴在哪里的？师姐笑着问我。
　　当然是贴在床头墙上了。我低声说。师姐又掩口，我白她一眼，哼。
　　不管师姐嘲笑我了，索性又写了两联，一气呵成地抄在红纸上：细柳今朝不见在；只看残雪如往年。寄语碧窗休对怨；鸳鸯总归同心人。
　　你疯了吗？师姐双目圆睁，低声说，这两副联子你准备贴哪里？我都能看得懂，若家里来个人，看到以后，这还了得呀。
　　哈哈，有什么了不得？不就是个对联吗？这两副我贴床尾对面的墙上，别人爱咋想咋想，我不管哦！我歪着脑袋笑笑说。
　　算了，随你吧。可是我写什么呢？我文才不如你，现在也不知写什么好。师姐盯着我写的联子说。
　　我写一联，你对一联，不就好了？我笑着问她。
　　嗯，这主意不错，好歹有个参考。师姐高兴地镇纸，提笔蘸墨，跃跃欲试。
　　我写了上联：花映小汐，美艳十有九，一春蝴蝶飞衣裳。然后得意地看师姐，寻思她一定对不上来。
　　果然师姐咬着笔头问我：可讲平仄？
　　不哦！随便写啦，顺口就行，主要看有没有意思就行。我说着，等她落笔。
　　师姐思考了大约几分钟，提笔写道：水照露涵，光色九有十，三夏清碧洗华容。我一看惊呆了，望她好些时，不相信才学诗词不久的师姐竟然下笔如此畅然淋漓。
　　师姐，你好棒喔！书法你比我好，我就不无须点赞了，可是你对的下联真让我刮目相看哦！我一边看着她写的下联，一边赞不绝口。
　　这不是依着你的意思胡诌吗？师姐放下毛笔，掩口噗嗤一笑，又道，这一副联子贴在哪里呢？
　　当然是贴在你床头墙上咯！我将脸高高扬起说。
　　好吧，再来。再写一联就好了，多了也没贴处了。师姐轻轻一笑说。
　　我寻思一会儿，又写上联道：月抹颦眉泪淡处；相思小汐夜深时。写好看师姐，心想，这下看她还怎么对。不料师姐只瞥一眼，提笔就对写道：春来管他有意否；采得朝花露涵思。看她写的下联，我是又恨又气，咬牙切齿，正考虑如何让她重对才好，结果听见先生在院子里大声喊我们，只好放下联子跑出去看，师姐也急忙跟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