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姥姥夸我是好宝宝

　　我从小没有奶奶，是姥姥看着我。我妈告诉我，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知道奶奶的事情很少，只知道她苦，三十多岁爷爷就没了，她把我父亲拉扯到十几岁，父亲就参加了八路。奶奶眼睛不好，几乎失明，一个人在家不敢生火，喝生水，窝头要寻着光亮放到窗台上晒一晒再吃。如果阴天，只好吃凉的，所以也没有好身体，只抱过比我大八岁的大哥就撒手去了。
　　我小时候调皮都是在姥姥怀里。那时候父母都忙工作，一家六口，上头三个哥姐都还小，连自己都在顽劣的年龄哪还喜欢带我这个累赘。
　　我姐喜欢带我，但总是不小心恶作剧，头发被她剪成倒弯，骑车还把我摔下来，小时候最怕她折腾。大哥不爱带我是因为我小时候野，没有不敢去的地方，但总是体力不支，每次走着走着都要让他背着，他自己才是个半大孩子。
　　我多数时间只好以姥姥为圆心，在她周边画圆。姥姥看的紧，时不时小脚就跟过来了，玩不尽兴。有时候调皮过火姥姥也会假装生气，但说话还是很轻，生怕重了伤到我。
　　我至今都会梦到姥姥家院里开满鲜花的桃树，曾经有朋友问我为什么最喜欢桃花？现在我告诉你，不是我喜欢，而是桃花承载着我最初的记忆。我姥姥第一次被蛰是在这颗不高的桃树底下，只因我要那只采蜜的大黑蜂，姥姥便伸手捉了，也同时被蛰，一边哎哟，一边喊我姥爷帮忙。我从此记住了桃花上的大黑蜂不能摸。
　　姥爷出生在莱州（过去叫掖县）诸冯村，年轻时当过八路的村长被平里店的鬼子抓去，九死一生。姥姥嫁给他不是因为他好看，而是自己家道中落。我姥姥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绝对大家闺秀，有自己的名字，叫孙桂棠。那时候穷人家的闺女没有名，嫁给夫家随夫姓，夫姓后面才是自己的姓，比如张王氏、李赵氏、刘孙氏等等。看到这种名字你就知道女方姓啥了。
　　姥爷也不丑，就是脾气有点倔，他们年轻时怎么过来的不知道，我只记得，有次姥姥烧饭，一边呼哒风箱一边抹眼泪，嘴里小声反抗，可姥爷还是听到了，姥姥就破涕为笑。她告诉我，姥爷平时耳朵不好使，骂他可听的真呢！
　　我姥爷姥姥感情很好，我小时候跟他俩睡一个炕上，我跟姥姥头朝东，姥爷头朝西，每晚两个人都要啦呱，末了，姥爷伸头朝着玉米粒大小的煤油灯火苗噗一下，满屋漆黑就开始睡，直到院里的大公鸡啼叫。
　　姥姥最怕我去院外的湾里玩。过去农村是不是村村都有湾不知道，反正姥姥家旁边有个大湾，是村民的村民挖了好几代挖出来的，下雨积水，饮牲口很方便，夏天小孩们还会光屁股进去狗趴一下。我从没进去狗趴，只喜欢里面的蛤蟆蝌蚪，总会偷偷跑去捞些回来让姥爷养在水缸里。每次姥姥都说：够了，够了，不要再去了。但我不听话，瞅她不注意又偷偷跑去抓，有时候还抓回大青蛙回来，弄的院子里咕嘎、咕嘎整晚上热闹。
　　也不知被姥姥迈着小脚追了多少回儿，反正她小脚跑不过我，每回都是我先跑回屋里。姥姥后来也学聪明了，不再那么焦虑。
　　这条大湾不管承载着我儿时的欢乐，也救了我姥姥一家。那天爱洁她妈找姥姥啦呱，我趁机偷偷跑到院子里抓鸡玩，那只黄母鸡躲进了西屋麦垛里，我划着火柴找鸡，不小心离的麦秸太近，先是火苗一窜，接着麦垛呼呼着了起来。
　　我吓得赶紧钻姥姥怀里，不敢说话。幸亏爱洁她妈发现窜出窗户的火舌：嫂子，嫂子，你家失火啦！我姥姥吓得走不动路的。爱洁她妈就跑出去喊人了。不大功夫，好多村民拿着家什跑来，就着湾里的水，很快把大火浇灭。大火只烧毁半个西屋，相连的北屋毫发无损。除了感谢乡里乡亲救助及时，还真得感恩这条储水大湾，不然就凭那时连自来水管都没有的条件，村民们再忙活，我姥姥家也一定会夷为平地。
　　那时候村民迷信，就相信了我姥姥的谎言。我姥姥说：见到红球下来一闪，屋就着了火，可能是臊水狼儿（黄鼠狼）祸害的。我姥爷肯定知道是我调皮干的，也跟着随声附和。他们是怕自己的外甥被村民们数落，本能的保护。
　　我爸妈知道后赶紧寄钱回来，重修西屋，都是村民们帮忙修理的，管几顿饭，给几块钱就过去了，没有人嫌钱少，有些甚至给钱都不要，那时候人帮人，真好！
　　母蝈蝈在我姥姥家叫大肚鬼，秋天我姥爷去地里干活，总会抓几只回来。我姥姥就拉着风箱用麦秸烧给我吃。小时候觉得大肚鬼肚子里的仔特别好吃，一咬嘴里嘎嘣响，很香。
　　烧麦秸的味道我至今留恋，但生活在大城市，已经很难再闻到这种乡土的气息。我姥姥用麦秸给我烧过好多好东西吃，棒子（玉米）、地瓜、大肚鬼，特别是用麦秸烧熟的鸡蛋，我至今记忆犹新。每天早上我还在赖床的时候，总会在被窝里咕噜进一个烧鸡蛋，我便爬起来吃，吃完才起床。那个时候大人们是不舍得吃鸡蛋的，而姥姥宠着我，生怕她这个外甥在农村受咔哒。
　　姥姥比我奶奶幸运，至少她抚养过所有的外甥。我直到工作前籍贯都是填掖县西由公社诸冯村，在我印象里，只有姥姥的家才是老家。后来工作了，我妈叮嘱我籍贯不要在填掖县，要填你父亲的老家平度。尽管遵守了嘱托，但每次籍贯栏填写之前，我的脑海总是划过诸冯村的名字，浮现姥姥姥爷的身影。
　　我妈常说：你姥姥要是活着就好了！
　　我明白我妈的话中含义：姥姥一生为我们付出没有得到哪怕一丁点回报。姥姥不是不渴望，哪怕吃到外甥买的一块糖，也会很开心，只是人生太短来不及。
　　我记得姥姥经常给我唱的儿歌：小汽车，嘀嘀叫，带着俺明看姥姥，手里拎着个大提包；提包里，有什么，全是橘子和香蕉。但我能够挣钱买橘子和香蕉的时候，我的姥姥却早已离开了我。
　　我姥姥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裹小脚，干农活，勤奋一生而没有惊天动地的履历。这是一条千千万农村妇女走过的极其普通的路，这条路也布满了人生的苦难和艰辛，但她们在这条平凡的人生小路上，用毕生的付出，养育了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人、知识分子、企业家、政治家和科学家，撑起了泱泱大国的脊梁。应该用平凡而伟大评价她们最为合适。
　　在我心里，我的姥姥永远平凡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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