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诗词警幻仙子赋全文注解

　　选自《红楼梦》第五回：
　　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甲戌眉批：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前词却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见其妙。此赋则不见长，然亦不可无者也。】
　　赋体，辞赋学名词。赋体是指辞赋的体制或体裁，对于辞赋的创作有其相应的创作规范。辞赋体裁不同，风格也会有相应的变化。根据辞赋的创作方法和表现手法不同，辞赋的体裁被分为若干种。赋体的变化是随着辞赋的发展史而产生和演变的。屈原的作品《离骚》开启辞赋史的源流，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和演化，已形成了骚体赋、汉大赋、骈体赋、骈文律赋、白话赋等不同的发展时期，辞赋随着体裁的变化而形成了多种风格和多种流派。
　　赋，是由楚辞衍化出来的，也继承了《诗经》讽刺的传统。关于诗和赋的区别，晋代文学家陆机在《文赋》里曾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也就是说，诗是用来抒发主观感情的，要写得华丽而细腻；赋是用来描绘客观事物的，要写得爽朗而通畅。陆机是晋代人，他的话说出了晋代以前的诗和赋的主要特点，但不能作机械的理解，诗也要描写事物，赋也有抒发感情的成分，特别是到南北朝时代抒情小赋发达起来，赋从内容到形式都起了变化。
　　赋，是以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为手段，以颂美和讽喻为目的的一种有韵文体。它多用铺陈叙事的手法，赋必须押韵，这是赋区别于其他文体的一个主要特征。起于战国，盛于两汉。《阿房宫赋》则为佳作之一。
　　赋，比（比喻），兴（起兴）（以上三个为表现手法），风（民风民俗），雅（歌功颂德），颂（祭祀）（以上三个为内容）这六者被称为六义。
　　中国古代十大名赋：
　　宋玉《风赋》、司马相如《长门赋》、
　　张衡《二京赋》、曹植《洛神赋》、
　　陆机《文赋》、谢庄《月赋》、
　　杜牧《阿房宫赋》、欧阳修《秋声赋》、
　　苏轼《前赤壁赋》、袁枚《秋兰赋》。
　　红楼梦第五回中的这篇赋，写的是宝玉眼中的警幻仙姑的行象。在当时的小说中，如果有一个重要人物出场时，为了引起读者的兴趣，作者往往都会用大段溢美之词进行描写。曹雪芹为迎合当时读者的习惯，也使用了这种惯用的写作手法。这篇赋通过反复铺陈的比喻，没完没了的赞叹，不仅描写了警幻仙子的美貌，也让读者了解作者多方面的才华，虽然赋本身与全书思想并无必然联系，但其中多处引用的典故，还是值得我辈学习的。
　　曹雪芹为迎合当时读者的习惯，通过反复铺陈的比喻赞叹，不仅描写了警幻仙子的美貌，也让读者了解作者多方面的才华，虽然赋本身与全书思想并无必然联系，但其中多处引用的典故，还是值得我辈学习的。
　　注释：
　　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个美人来，翩跹袅娜，与凡人大不相同。有赋为证：
　　1、方离柳坞，
　　坞：小的障堡。小障蔽物，防卫用的小堡。亦称庳城。四面高中间凹下的地方：山坞。花坞。水边建筑的停船或修造船只的地方：船坞。柳坞，柳树成林如屏障。也指四边如屏的柳行深处。
　　2、乍出花房。
　　乍：1。忽然2。刚，起初。
　　3、但行处，鸟惊庭树；
　　说仙姑容貌美丽。《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原本说人之美，鱼鸟都感到惊艳。后来以鱼入鸟飞形容女子之美。
　　4、将到时，影度回廊。
　　度，过的意思，由此到彼。影度回廊：先见曲廊上身影移动。
　　5、仙袂（mi）乍飘兮，
　　袂，衣袖。乍，这里是张开，鼓起的意思。兮，语助词，相当于啊或呀。
　　6、闻麝兰之馥郁；
　　麝兰：香料，香草。这里指麝香与兰香。前蜀韦庄《天仙子》词：醺醺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馥郁：形容词，做书面词，形容香气浓厚，也用来形容环境。
　　7、荷衣欲动兮，
　　荷衣：荷叶般的衣裳。自屈子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离骚》）的比拟后，后世常借荷衣以指隐者（或神仙）的服装，而荷衣这个语码符号也就具有隐者（或神仙）的含义。用荷花制成的衣服，神仙所穿（见屈原《九歌少司命》）。
　　8、听环佩之铿锵。
　　环佩：古人身上的佩玉，行动时相碰叮叮作声。铿锵，形容乐器声音响亮，节奏分明，形容有节奏而响亮的声音。也用来形容诗词文曲声调响亮，节奏明快。铿锵是象声词，有响亮和激越的含意。美好的声音。
　　9、靥笑春桃兮，
　　靥，酒窝儿，嘴两旁的小圆窝儿。旧指女子在面部点搽妆饰。靥笑春桃，脸上笑靥艳如桃花。古人常说桃花似笑。
　　10、云堆翠髻；
　　指乌黑的发髻如云隆起。古代女子有一种梳得很高的发式叫云髻。堆，隆起。翠、青、绿等词，常代黑作形容头发颜色的修饰词。
　　11、唇绽樱颗兮，
　　唇绽樱颗，形容嘴唇好像樱桃绽裂。
　　12、榴齿含香。
　　榴齿，形容牙齿如石榴颗粒。
　　13、纤腰之楚楚兮，
　　楚楚：原指鲜明的样子，引申为好看。语出《诗曹风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14、回风舞雪；
　　回风舞雪，雪花随风轻逸飘舞的样子，形容女子身姿柔美蹁跹的样子。流名于曹植传世名作《感甄赋》，也就是《洛神赋》。
　　15、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
　　珠翠，（1）、珍珠和翡翠。妇女华贵的饰物。汉傅毅《舞赋》：珠翠的皪而炤燿兮，华袿飞髾而杂纤罗。（2）、借指盛装女子。唐陆龟蒙《杂伎》诗：六宫争近乘舆望，珠翠三千拥赭袍。满额鹅黄，六朝时，妇女于额间涂黄色为饰，称额黄，到唐代还保持着这种妆饰。另有解释为女子的一种戴在脸上的饰品，始于南北朝。
　　16、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
　　出没，出现与隐没。《晋书天文志上》：至顺帝时，张衡又制浑象，具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列二十四气、二十八宿中外星官及日月五纬，以漏水转之於殿上室内，星中出没与天相应。宜嗔宜喜，意思是不论生气还是高兴，总是很美的。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呀，谁想着寺里遇神仙！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
　　17、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徘徊，指在一个地方来回地走，比喻犹豫不决，也比喻事物在某个范围内来回浮动、起伏。语出《荀子礼论》：今夫大鸟兽则失亡其羣匹，越月逾时，则必反铅；过故乡，则必徘徊焉，鸣号焉，踯躅焉，踟蹰焉，然后能去之也。
　　18、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
　　蛾眉蚕蛾触须细长而弯曲，因以比喻女子美丽的眉毛。《诗卫风硕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颦，皱眉头。全句意思是说笑恼之情见于眉目之间，有一种欲言未言的神态。
　　19、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莲步旧时称美人纤足行步为莲步。语本《南史齐纪下废帝东昏侯》：又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这二句说行步难察形迹。
　　20、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
　　良质，心灵美好。冰清玉润，象冰一样晶莹，如玉一般润泽。原指晋乐广卫玠翁婿俩操行洁白。后常比喻人的品格高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刘孝标注引《卫玠别传》：裴叔道曰：妻父有冰清之姿，婿有璧润之望。
　　21、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华服，华丽、美丽的服饰。闪灼，鲜明，绚烂。文章，花纹。
　　22、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篆；
　　培，意为添加。篆，意为雕刻。即是说形容女子的美貌像是加了香料，又像是用美玉雕刻而成。
　　23、美彼之态度兮，凤翥（zh）龙翔。
　　翥，鸟飞。形容仙姑风采姿态龙飞凤舞般的超逸。
　　这四句说仙姑性情如冰之清、玉之润，衣着绚丽、华美。
　　24、其素若何？春梅绽雪；
　　绽雪，在雪中开放。
　　意思：她素雅的风格像什么？就像在雪中绽放的梅花。
　　25、其洁若何？秋菊被霜；
　　被霜：覆盖着霜。
　　26、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静，稳重，端庄。空谷，空旷幽深的山谷。多指贤者隐居的地方。《诗小雅白驹》：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27、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映，反照，照射而显示。澄塘，澄塘镇，古称义钧乡，为东晋伟大诗人陶渊明的故乡。
　　28、其文若何？龙游曲沼；
　　文，文采。沼，池子。龙游曲沼，传说龙耀五彩，所以用游龙来作比喻。
　　29、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神，神韵；韵味。寒江，冬天寒风刺骨的江面。
　　30、应惭西子，实愧王嫱。
　　西子，即西施。王嫱，即王昭君。意思：容貌美丽，应使西施、王嫱也自愧不如。
　　31、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
　　孰：何。
　　32、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
　　信矣乎，意思是：真的呀！表示感叹。瑶池，汉族神话中西王母所居住的地方，位于昆仑山上。春秋战国时的典籍《列子周穆王》上曾经记载，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乃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意思是说，西王母的居住地点，也就是瑶池。乃王母颐养生息之天庭别府，名为别有洞天，此亦是瑶池之所在。紫府，道家术语。紫府有两种说法，一种为外在的仙人居住的宫殿、境界，也就是神话中的仙境，在青丘山上，天真仙女曾游此地；第二种指人身一小宇宙为内在修仙之道的窍门。意思是说：在瑶池和紫府中都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美的了。
　　33、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如斯：如此。
　　译文：
　　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既像鸟儿掠出柳林，又像蝴蝶飞离花房。美丽的仙子啊，你轻盈的脚步随风拂柳，枝头鸟儿惊羡着你的美丽，离开枝头伴着你飞鸣。你苗条的身影曼妙婀娜，九曲回廊摇曳着你的丽影，婉转灵动随着你蹁跹。你芙蓉般的长袖迎风乍起，浓郁的兰麝早已芳香沁人；你荷花般的裙裾悄然移动，环佩叮咚的清音早已醉人心脾。笑靥如花的脸颊可以和春桃媲美，祥云鬟簪的发髻像流淌的小溪垂在耳鬓。浅笑盈盈的樱桃小口里，石榴般的牙齿白净如玉含香吐蕊。看那妖娆的身段，娇喘微微就像雪花飞舞；眉间的鹅黄妆容和发间的珠玉钗环交相辉映。你在万花丛中时隐时现，赌气和忻悦，都一样的美丽动人。你在池边留恋玩赏，风吹衣带，飘飘欲仙，美轮美奂。你蛾须般的眉毛微微皱起，似要说话，却欲言又止。莲花般的脚步轻轻抬起，想要停下，却又款款前寻。
　　我爱慕仙子的优良品质，像冰一样晶莹纯净，如玉一般洁白清芬。我爱慕仙子的华贵衣裳，璀璨闪烁的光彩映衬出绚丽灿烂的花纹。我爱慕仙子的倾城容貌，如同用香料做成了玉石，又像是用美玉雕刻而成。我爱慕仙子的绰约风姿，就像飞舞的凤凰在空中舒羽，又像腾起的神龙在云中歌吟。
　　她素雅的风格像什么？就像在雨雪中绽放的白梅；
　　她清纯的神态像什么，就像在风霜中不尘的秋蕙；
　　她宁静的风度像什么，就像在幽谷中傲然的青松；
　　她艳丽的容颜像什么，就像在红塘里朝霞的缤纷；
　　她文雅的才情像什么，就像在曲池中游龙的五彩；
　　她风韵的神采像什么，就像在寒江中晶莹的皎月。
　　这样沉鱼落雁的容貌，哪个美人能比得上啊？羞愧了浣纱沉鱼的越女西施；羞惭了塞外落雁的汉宫昭君。我神奇的仙子啊！你生在何地，来自何方？为何长得这样美丽，这样动人？我相信你这样举止文雅，丰姿绝伦，就是在天上的瑶池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第二个；就是在青丘的洞府也寻不到像你这样的另一个。你究竟是谁啊？我的警幻仙子啊，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尊贵，你真是一位世上绝无天上仅有的神仙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