倬彼云汉,浩浩银河天上横, 昭回于天。星光灿烂转不停。 王曰於乎,国王仰天长叹息: 何辜今之人!百姓今有啥罪行! 天降丧乱,上天降下死亡祸, 饥馑荐臻。饥荒灾难接连生。 靡神不举,哪位神灵没祭祀, 靡爱斯牲。何曾吝惜用牺牲。 圭璧既卒,祭神圭璧已用尽, 宁莫我听!为啥祷告天不听! 早既大甚,旱情已经很严重, 蕴隆虫虫。酷暑闷热如火熏。 不殄禋祀,不断祭祀求降雨, 自郊徂宫。从那郊外到庙寝。 上下奠瘗,上祭天神下祭地, 靡神不宗。任何神灵都敬尊。 后稷不克,后稷不能止灾情, 上帝不临。上帝圣威不降临。 耗斁下土,天下田地尽遭害, 宁丁我躬!(11)灾难恰恰落我身。 旱既大甚,旱灾已经很不轻, 则不可推。想要消除不可能。 兢兢业业,整天提心又吊胆, 如霆如雷。如防霹雳和雷霆。 周余黎民,周地剩余老百姓, 靡有孑遗。(12)将要全部死干净。 昊天上帝,皇天上帝心好狠, 则不我遗。(13)不肯赐食把善行。 胡不相畏?祖先怎么不害怕? 先祖于摧。(14)子孙死绝祭不成。 旱既大甚,旱情严重无活路, 则不可沮。没有办法可止住。 赫赫炎炎,烈日炎炎如火烧, 云我无所。(15)哪里还有遮阴处。 大命近止,(16)大限已到命将亡, 靡瞻靡顾。神灵仍旧不看顾。 群公先正,(17)诸侯公卿众神灵, 则不我助。不肯降临来帮助。 父母先祖,父母祖先在天上, 胡宁忍予!(18)为啥忍心看我苦? 旱既大甚,旱情来势很凶暴, 涤涤山川。(19)山秃河干草木焦。 旱魃为虐,(20)旱魔为害太猖狂, 如惔如焚。(21)好象遍地大火烧。 我心惮暑,长期酷热令人畏, 忧心如熏。忧心如焚受煎熬。 群公先正,诸侯公卿众神灵, 则不我闻。(22)毫不过问怎么好? 昊天上帝,叫声上帝叫声天, 宁俾我遯!(23)难道要把我困倒! 旱既大甚,旱灾来势虽凶暴, 黽勉畏去。(24)勉力在位不辞劳。 胡宁瘨我以旱?(25)为啥降旱害我们? 憯不知其故。(26)不知缘由真心焦。 祈年孔夙,祈年祭祀不算晚, 方社不莫。(27)祭方祭社也很早。 昊天上帝,皇天上帝太狠心, 则不我虞。(28)不佑助我不宽饶。 敬恭明神,一向恭敬诸神明, 宜无悔怒。(29)想来神明不会恼。 旱既大甚,旱情严重总不己, 散无友纪。(30)人人散漫无法纪。 鞫哉庶正,(31)公卿百官都技穷, 疚哉冢宰。(32)宰相盼雨空焦虑。 趣马师氏,(33)趣马师氏都祈雨, 膳夫左右。(34)膳夫侍臣来助祭。 靡人不周,(35)没有一人不出力, 无不能止。(36)没人停下喘口气。 瞻卬昊天,仰望晴空无片云; 云如何里!(37)我心忧愁何时止 瞻卬昊天,仰望高空万里晴, 有嘒其星。(38)微光闪闪满天星。 大夫君子,大夫君子很虔诚, 昭假无赢。(39)祈祷神灵没私情。 大命近止,大限虽近将死亡, 无弃尔成。继续祈祷不要停。 何求为我,祈雨不是为自己, 以戾庶正。(40)是为安定众公卿。 瞻卬昊天,仰望皇天默默祷, 曷惠其宁!(41)何时赐我民安宁? (据程俊英译文有改动) 【注】倬彼:倬倬。浩大。昭:明。指银河。回:转。从地球上望银河的位置,一年四季常有变换。於乎:同呜呼,叹词。荐:重、再。臻:至。圭璧:两种古玉器。古人相信鬼神以玉为食,所以用它来祭祀。大:音义同太。蕴:通煴,闷热。隆:盛。虫虫:同爞爞,热气熏蒸貌。殄:断绝。禋(yin)祀:升烟以祭,古代祭天的典礼。这里泛指祭祀。奠:陈列祭品以祭天。瘗(yi):掩埋祭品以祭地。耗:损耗。斁(du):败坏。(11)宁:乃。丁:当。(12)孑遗:遗留、剩余。(13)遗:借为馈,赐给食物。(14)于:以。摧:挫折。谓子孙绝灭,将无人来祭祀祖先。(15)云:发语词。此句言热得无处可住。(16)大命:寿命。近:不长。止:语气词。(17)群公:前代的先公。先正:前代的贤臣。(18)宁:乃。忍予:对我忍心。(19)涤涤:光秃秃的样子。(20)旱魃(ba):古代神话中的旱魔。(21)惔(tan):火烧。(22)闻:借为问,过问。(23)遯:当读屯难之屯,困也。马瑞辰云:宁俾我遯,犹云使遯我困也。(《毛诗传笺通释》)(24)畏去:不敢离去。(25)瘨(dian):病、害。(26)憯(can):曾。语助。(27)方:祭四方之神。社:祭土神。莫:古暮字,晚。(28)虞:助。或作度(思虑)解,亦通。(29)悔:恨。(30)友:有字的假借。(31)鞫(ju):穷困。庶正:百官。(32)疚:忧虑。冢宰:官名,职位如后世宰相(33)趣马:掌管国王马匹的官。师氏:掌管贵族教育的官。(34)膳夫:主管国王等饮食的官。左右:指国王左右的侍御之臣。(35)周:读为赒,救。(36)没人说自己不能做而遂停止不做。(37)里:又作或悝,忧。(38)有嘒:嘒嘒,微光闪烁貌。(39)昭假:通过祈祷而招至神灵。假:通格,至。赢:私。(40)戾:定。庶正:公卿百官。(41)惠:赐。 《云汉》是记周宣王时旱情之诗。全诗作宣王自我呼吁口吻,但开头又有王曰於乎之句,似为臣下所记。所以《诗序》说:《云汉》,仍叔美宣王也。郑氏《笺》:仍叔,周大夫也。毛、郑均以《云汉》为仍叔所作。但这首诗作者是否仍叔,还缺乏可靠的文献资料作证明。据《春秋》桓公五年:天王使仍叔之子来聘。鲁桓公五年上距宣王之死已七十五年,仍叔之子此时尚幼出使鲁国,故《春秋》称仍叔之子以讥之。假设仍叔此时七十五岁,则宣王死时仍叔刚刚出生,故仍叔不及事宣王之朝,当然也就不可能作《云汉》之诗以美宣王。不过,这首诗肯定不是宣王亲笔所制,也不是什么美宣王之作。它只是某一臣下如实、生动地记述了宣王忧旱情景的一首诗。 关于宣王时曾遭遇旱灾之事,历史上是有传说的。汉董仲舒《春秋繁露郊祀》说:周宣王时,天下旱,岁恶甚。王充《论衡须颂》说:成汤遭旱,周宣亦然。皇甫谧《帝王世纪》以为从宣王二年至六年,积旱五年。所以,《毛诗》之外,《鲁诗》、《韩诗》也都认为《云汉》是宣王之诗。 这首诗共八章,每章十句。第一章,领起全诗。开头两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说天河倬然著明,回转于天空之中。此乃天晴无雨之徵。作者写此,以引出主人公忧旱之念。紧接两句(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点出忧旱者的身份是周王。后六句简括交待了灾情的严重和祈祷诸神、禳除灾异的情况。靡神不举,说明祭祀的普遍;靡爱斯牲,说明祭祀的虔诚;圭璧既卒,宁莫我听,说明虽然经过竭诚祭祀、祈祷,灾情仍不缓解。这里,圭璧既卒一句承接靡神不举一句之意而言。古时祭天神焚玉,祭山神埋玉,祭水神沉玉,祭祖宗陈玉。陈玉祭毕收藏,而焚烧及沉埋之玉则不复收藏。今既靡神不举,因而使得圭璧一下子用光了。这简单的几句,揭示出灾情的严重和旷日持久,也写出周王想及早解除旱象所作的种种努力和急切心情。古人迷信鬼神,认为天不降雨是因为人们得罪了天地祖宗,而神鬼震怒降灾的结果。周王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更无法摆脱这种认识。所以,他在下文把旱灾的形成主要归结于此,而他赖以解除灾情的办法,也主要寄托在上帝祖宗的保佑上面。第二至第五章,反复写周王对旱灾造成困境的无比忧虑和祈祷神灵解除灾情的迫切愿望。这四章,每章都以旱既太甚一语开头,写出旱象的严重,然后道出我在灾异面前的处境和态度,最后乃呼吁天地祖宗神灵不要把我遗弃,迅速制止旱灾。这里一连四章意思大致相似,反反复复,目的是为了尽兴,和强调以引起神灵瞩目的企图,当然也有尽情倾泻内心忧虑之意。不过仔细搜讨,亦可发现这四章意思并不完全雷同。二章紧申靡神不举之意,哀己身遭遇旱灾之不幸;三章指出黎民罹难,死亡迨尽,哀祖宗之祀不能延续;四章叙我禄数将终,祖宗神灵忍视不救;五章写灾异之烈,我心之忧,设想昊天上帝直欲使己困倒。所以这四章诗的内涵,看来还是存有一定的差异。第六章,诗人在极其困惑之中,欲探究发生灾异之故,乃转而反思人事。谓上帝病我以灾异,我实不知是何缘故。思我祈年甚早,祭四方与社稷之神亦不为晚,难道上帝不知?我如是恭敬事神,神不宜更恨怒于我。这里忧旱者的着眼点还是未离天地祖宗之灵。第七章,言朝廷百官从上到下,无不为救灾而尽力,然旱犹不止,使己忧愁无有穷尽之时。末章,紧承前章致言,勉励群臣竭诚无私以事众神,无弃前功,总以挽回天心为主。至于我之所求,亦在坚定诸有司之信心而已。总之,这篇作品是宣王忧旱之作,内容集中在写对旱灾的忧烦之心,同时涉及到救灾的各个方面。吴闿生《诗义会通》引折中说:详译诗言,有事天之敬,有事神之诚,有恤民之仁,有恐惧修省之实心,有发粟劝施之实政,盖消弭补救之道皆具,不止缕述其忧悯而已。理解是正确的。 这篇诗歌的特点是,自‘王曰於乎’以下至篇末,皆借王口中出之,以见其忧民之诚,不烦更赘一语,亦一奇格(《诗义会通》)。诗中所抒忧旱的思想感情直截而强烈。例如,写灾情不该值我在位而发生(耗斁下土,宁丁我躬),写灾情后果将使先祖绝祀(胡不相畏,先祖于摧),写祖宗神灵眼看我遭难不管(父母先祖,胡宁忍予)均用质问语气,这就大大加强了情感的激烈程度。又如,诗两言大命近止,并不忌讳这些带有强刺激性的语言。如王质《诗总闻》所说:非是哀辞。实有此理,不讳此字,然后可以感人动神也。这些语言的运用,使诗歌增添了激切质直的气息。另外,诗用蕴隆虫虫、赫赫炎炎、如惔如焚,这些形容火气的词语来描写无雨之状,渲染了旱情的严重,十分具体生动,使读者读来感到气闷,真的如同置身干旱之中。又,从二章至七章,每章都用旱既太甚一语开头,也有力地增强了旱情的严重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