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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闹

10月26日 眸中星投稿
  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扰乱了这种宁静。
  那天阳光很好,几个班的学生都在校门口照毕业照。我们班刚照好,张蕾和其他一些学生把长条坐凳搬去教室的时候,忽然从校门口对面的马路上跑过来一个头上插满油菜花的女人,一冲就冲到摄影师面前,手舞足蹈的,嚷着,我要照,我要照!边嚷边来抢摄影机,动作极快地抓住了摄影机。有热闹看,自然围了一大圈人。
  公鸡叫,母鸡叫,他们照了我要照!那女人嚷着,跳着,抓住不放。
  摄影师慌了,急忙和她抢,边抢边说,疯婆子,拉泡稀屎照照,你这样子还要照相?臭美吧你!说完猛力一推一拉,抢过摄影机,把那女人摔了个身子扑地嘴啃泥。那女人爬起来,披头散发、鼻口来血的,还咦哩哇啦的嚷着唱着。正和商议毕业会餐的刘芒校长见状,严肃着脸,走过去,说,出去!这是学校,要闹到别处去闹!
  怕出意外,我也跟在刘芒校长后面。
  那女人嚷着,公鸡叫,喔喔喔,没有钞票不归屋;母鸡叫,咕咕咕,哭哭滴滴找丈夫
  刘芒校长骂起来,吼道,学校哪有你的丈夫?出去!
  那女人搓着双手,带着羞答答的模样,斜眼看着刘芒校长,说,我不找丈夫,我找我女儿女婿的,听人家说,我女婿在学校当官,是主任哩!
  刘芒校长说,女婿?主任?莫非是忽然他心血来潮的呵呵笑了,大声喊着,栾炎栾炎栾主任!
  也在参加毕业班照相的栾炎应声而到。刘芒校长把他往那女人面前一推,大声说,好好看,这是我们学校办公室主任,是不是你女婿?不是你就赶快出去!
  那女人嚷着,公鸡母鸡,女儿女婿,吃国家饭,下自己蛋,有钱有钱!帮我贷款,帮我贷款!说着双手朝栾炎拍过来。
  围观的师生哈哈哈的笑。栾炎往旁边一躲,那女人又扑倒在地。栾炎喊着,校长校长,申老师也是主任哩,班主任呀!怎么会是我哩?
  刘芒校长一拍脑门,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哩!
  刘芒校长正要把我往那女人面前推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女生,冲到那女人面前,蹲下去抱着那女人,哭喊着,妈,妈!你怎么变成这样啊,你怎么变成这样啊?
  师生们惊诧呆了,因为那个女生正是张蕾。原来那个女人就是以前狗屎蛋陶贤在办公室提起的吴红。
  哇,张蕾竟然有这么个疯子妈!
  嗨,这下有好戏看啦!
  嘿,看张蕾还怎么在学校混!
  喂,你有没有听人说她妈输了几十万,还是向陶严家老爸借的哩!唉,张蕾惨了!
  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中,张蕾抱着疯子妈妈吴红,伤心伤心的哭,边哭边掏出纸巾给妈妈擦血污。吴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样子,嘴里嘟哝着,公鸡母鸡,女儿女婿,贷款贷款,还钱还钱
  既是学生的妈妈,也就是家长,学校总是要给点情面的。刘芒校长和栾炎主任把围观的学生赶散,还没照好相的继续照相,照好相的回教室。
  我鼻子酸楚楚的,走到张蕾母女面前,拍拍张蕾的肩,说,哥们,带你妈到寝室去洗洗,然后我们一起送她回家去吧!
  张蕾站起来,眼里噙着泪,说,你不嫌我妈是个疯子?
  我抹掉她的泪花,说,哥们,别想那么多!我们是哥们,我怎么能嫌弃哩?不管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去面对!
  张蕾一下子抱着我,汪汪大哭起来,那哭声,让我心恸情悲。这些日子来,我和张蕾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胜似兄妹,却有说不清道不出的依恋。不是恋人,却胜似恋人;胜似恋人,却又从不越雷池。我深深知道突如其来的事件已经触痛了她灵魂深处最柔弱的地方,于是我拍抚着她,想竭力给她些安慰。哭过,张蕾说,我想请两天假,把我妈送到我外婆家,然后照顾她两天,行吗?前些年,政府征用土地搞廉租房建设,家里田土大半都卖了,可我爸妈把卖田土的钱赌光了,我爸自杀,我妈被公、叔赶出家门,无家可归,以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我一气之下跟着别人跑出去打了一年工,回来后住在外婆家,外婆叫我继续念书,才到这个班的。公婆家不能去,只有外婆家可去了!
  我说,先去洗洗,等下我陪你一起去。
  张蕾说,你一走,班上要乱套。班上一乱套,你一切的努力都白费!听我的,我一人送我妈去就行了!等我安顿好我妈,就回学校。
  说完,紧紧的抱我一下,然后松开我,拉着她妈,在旁观师生们的异样的目光中离校而去。
  我知道张蕾的脾性,要是我跟着去,她会跟我闹凶的。她是为我和班级着想。这样的女孩,这样的哥们,让我拿什么去慰藉呢?我一下子想不清这是不是我命中的注定。
  校门口的马路边,我目送着张蕾母女,直到她们的身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渐渐地一点一点地消失。我收回视线,徐徐阖上双眼,一人孤零零站在校门口,胸中那无尽的落寞化作啪嗒啪嗒的泪滴,流成一串串绵绵的心痛
  我正心痛着的时候,一辆桑塔拉嘎的一声停在我面前。
  随后有人拍着我的肩。我睁开眼,看见是郭丽。
  她问,怎么啦?
  在她面前,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龌蹉感。刚才的心痛被那种龌蹉感一激,我的嘴中就冒出一句,走开!
  郭丽冒了火,说,走开?得脸了你!我侄子断药了,你们学校不拿钱,我就走开?亏你和狗屎蛋还是兄弟哩!哦,现在狗屎蛋也落了难,你就喊我走开?
  我感到我真的有些过火,调整一下情绪,说,嫂子,刚才心里憋慌,对不起啊!
  郭丽说,我看不是慌,是黄!妈的,你们男人就像芒果,外面黄,里面更黄!好,没空和你扯,找你们校长!哦,你狗屎蛋哥从外面回来了,彻底破产了!人窝在屋头,不敢出门,就像射完了从屄里面抽出来的鸡巴!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
  郭丽叹口气,说,人生如梦啊,短短十来天,几百万打了水漂漂!赌场里有人输昏了头,放雷管炸药炸了场子鸡飞蛋打一场空呀!现在四处都在抓赌抓嫖,生意也不好做了为了还别人的债,酒店也打出去了!
  我安慰她说,嫂子,天无绝人之路,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郭丽笑了,嘴巴凑到我耳边,轻声说,还是兄弟疼嫂子!接着掏出一张崭新的名片,递到我手里。我看了看,上面赫然印着:T城性研究学会秘书长郭丽女士。小学都没读完,居然也能当什么秘书长?
  当官了,不错嘛!我说。
  这算什么?我还学写诗歌哩!现在我刚在乡街上开了个游戏室,有空来陪嫂子游戏游戏,欣赏嫂子写的诗歌呀!喂,要是嫂子离了婚,你愿不愿意娶嫂子?还想着嫂子吧?说着,嘴巴滑到我的腮边,啪的亲一下。
  一个为变态的性追求而痴迷的女人居然学做诗?燥热的空气里,我极不协调的打了个寒颤。
  我结结巴巴的,说,嫂、嫂、嫂子,别、别、别乱来啊!
  郭丽发出一阵像母鸡发情般的笑,然后说,嗨,兄弟怎么会喜欢我哩?你就喜欢那个小狐狸精!她跟她妈一样的骚!听说你跟她住都住在一块了?还是老师哩,好意思跟我那个背时崽争女生!不过,我告诉你,那背时崽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我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现在他老崽自己是泥菩萨过河,没钱给,他就白天在屋头蒙头睡觉,晚上就出来到处闲逛,有时两三天也不归家哦,吴红到学校见到你这个女婿了吧?我送她来的,怎么样?嘿嘿嘿
  我忽然意识到她在玩什么阴谋,说,你想害张蕾?你卑鄙!
  郭丽说,我偏偏要收她当徒弟,我就是要你和她好不成!她妈欠狗屎蛋一屁股钱,母债女还,天经地义!我卑鄙?她得了梅毒,流落在T城街头,我发善心把她带回来,错了吗?好戏还在后头哩!说完,钻进车里,一溜烟开进学校,找刘芒校长去了。
  尽管刘芒校长知道后东藏西躲,郭丽还是找到了他。郭丽拍桌子、打板凳,一个劲的问要钱。刘芒校长左致歉、右讨好,无可奈何的请求海涵直到当着郭丽的面给教育局打了电话教育局说过几天下来协商解决,郭丽才暂时让刘芒校长松了一口气。为了让郭丽放心,刘芒校长又叫栾炎主任买一些礼品,去探望郭山。没想到栾炎主任一路上在郭丽面前魂迷骨酥,竟然把上面即将拨给学校几十万贫困补助金的事透露给了郭丽
  对于郭丽,我该说些什么好呢?嫂子?强奸过我的女人?这个欲浪激涌的时代孕育出来的怪胎?还是童话里施展各种巫术的女巫?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不能让她打鬼主意伤害张蕾的,哪怕付出我一生的痛。
  下午放学后,刘芒校长又召集老师们开了一个紧急而漫长的会议,商议对策,连饭都是喊食堂的人送到会议室来吃的,一直折腾到黄昏时分。我到班上去看了一通后,就去找张蕾,打算劝说她回学校。就目前的处境来说,学校才是她最安全的港湾。
  天黑了,好在天空中已经挂起一轮圆月。
  听张蕾说过,她外公死得早,两个舅舅分了家,外婆是一个人过,靠种菜卖维持生计及供张蕾读书。我踏着月色,走了近十多里山路,找到张蕾外婆家。走进院子,摆在院子里的饭桌上,饭菜、碗筷都还摆着。没见张蕾,只见吴红躺在张蕾外婆的膝盖上睡着了。
  唉,你是张蕾的老师吧?这妹崽硬是讲对了,说你再晚也要来!张蕾外婆叹口气,说道。
  张蕾知道我要来?是呀,我怎么能不来哩?我怕她心情不好,耽误中考,来接她回学校。我说。
  有个女的来找过她,坐着公安车来的。拉她出去讲了半天,也不知讲些啷样。那女的走后,妹崽一直哭,说是不想读书了,要出去打工,连晚饭都还没吃哩!现在一个人坐到屋背后山坎坎边,像掉了魂似的!唉,好好一个妹崽,这么傻想,怕要出问题呀!老师,你劝劝她吧!张蕾外婆说。
  有个女的来找过张蕾?不是郭丽还是谁呀!这个女人,真的不可理喻。
  我安慰一下老人,准备去屋后找张蕾,张蕾却回来了。
  外婆,我送送老师!张蕾说完,没容我跟她外婆好好说说话,就拉着我就走出门。
  一路上,百虫啁啾中,走了许久,我俩都没说话,的确我也不知道说好。月色似水,铺满山路。
  走到山坡一处草坪,我开了口,说,哥们,跟我回学校吧!你不在学校,我心里不踏实!
  这是靠近公路的一个草坪。顺着公路也可以从村子走到学校的,可要多走四五里的路程,从这里只要走一两里路。村里孩子上学,一般也是从这里抄近路。
  月亮均匀向天空四周以及山坡草坪铺撒着橘黄色的光,光很冷柔,冷柔得像张蕾手心的温度,那温度让我感觉得到她的心像大海的水面一样微妙的动颤。草坪很平静,似乎听得见青草在月光中融化的声音,那声音神秘而又迷离,迷离得让人心碎不已。
  坐一坐吧,我感到有些累。张蕾停下来,说。
  好,累就坐一坐吧!我说。
  抱着我,让我打个盹儿。张蕾说。她的声音有点像受伤而又没有主张的小鸟的鸣叫,让我无法推却地抱着她,在透着青草气息的草坪,坐了下来。谁叫我们是哥们哩?她比我小,需要我的呵护啊!我怕她着凉,让她坐在我的腿上,拍打着她,想让她安安静静睡一会。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胸口,月光一般明亮而且含着泪花的眼睛望着我。
  月光下,我们就像一对情人。
  月光映照下,张蕾一脸泪痕,每一点泪痕都透着花遭雨淋般的憔悴。她脸庞的泪痕,带着磁性似的,将我的泪珠吸在眼眶眶里挂着。
  啪嗒,啪嗒,泪滴落进她的燕窝,摇曳着月辉,一点一点的泪的碎光泛起我对他无限的疼爱,如同在医院里她的泪在我的眼窝融化一样
  哥们,我们从相识到相处,其实很别致,你说是吗?她颤声说道。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如青草般在月光中夜风的吹拂下颤动着。我仰起头,望着月光淋漓的天空,情不自禁吟诵着她那首《风。沙》。
  如果你是风
  我愿做你永远的沙
  一路飞扬
  随你去天涯
  她忽地立起来,叉开腿坐在我身上,紧紧抱着我,幽幽戚戚地啜泣着。我感到有一只小鸟在我布满月光的天空里呢喃。
  哥们,别哭!我们不是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起去面对的吗?我说。
  一生一世,你都和我一起去面对吗?她双手捧着我的脸,泪流满面,望着我。
  嗯。我不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她才好,千种情万般味只浓缩在一个嗯字上。
  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有的事情是我们无法面对得了的啊!我不打算读书了,我要去打工挣钱,帮我妈妈还债呀!她说。
  是陶严的妈妈在逼你吗?她简直不是人呀!我说。
  谁叫我妈欠人家那么多债哩?父债子偿,母债女还啊!她说如果不还那笔钱,黑社会的就要杀死我妈呀!她说她向人家做了担保,缓一缓还,我跟她走的话,可以慢慢挣钱还清。她说。
  你怎么这么傻呀?你还小,还没有承担父母债务的能力和责任,是受法律保护的,懂吗?她逼你偿还债务,要遭受法律追究的。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逼得了你的!哥们,听话,跟我会学校吧!我抹抹她脸上的泪,说道。
  可是,可是我全校都知道我妈是个疯子了,我去学校还呆得下去吗?我受不了那些异样的目光哪!我受不了,我怕呀!她凄凄地说。
  很快就要中考了,你不在学校,会耽误复习的!何况,没看见你,我的心像失去血液一样。我说。
  她依偎着我,身子微妙地颤动一下,那柔润的嘴唇就含住我的嘴唇。我感到我浑身的血液一点一点涌动起来,在她柔软的嘴唇里,带着青草的气息,糖一般融化。她就像上帝从我身上抽取的那根肋骨,失去已久又突然找回来,在慈善的月光下,奇妙地愈合着,让我感觉生命是如此的完整而美好。我们的身体深处,变得如海水一样在天空下起伏,如青草一样在夜风中涌荡。我感到她的身体在燃烧,要用一个身体去燃烧另一个身体。我明白她是想用这种燃烧来排解生活对她的伤害。
  打开我吧,我属于你!一生一世,我们不离不弃,不离不弃她将我抱得更紧,喃喃说道。
  我抚慰着她,抱着她,吻着她。我疼爱地含住她柔润的嘴唇,像含住两片蓝色的宝石。清亮的泪水把她脸上的月光润得似白瓷一样的光洁。月光在我们的拥吻中,变得无比圣洁和博大起来。月光的圣洁和博大,让我的欲望变得卑微起来。她还小,我怎么能轻易打开她的身体呢?我怎么能亵渎圣洁的月光哩?
  我慢慢扶着她站了起来。她在我的怀里嘤嘤低泣。
  一阵夜风吹过,我们在月光下的身体,也变得像圣洁的月光一样明亮起来。
  她答应我,不再想出去打工的事情了,陪她妈妈几天,就回学校。
  转眼已是高考结束,中考也是一天一天逼近。
  就在中考一天一天逼近的节骨眼上,先是栾炎主任外出培训时进会所泡鸳鸯澡被举报,全县通报批评,工资降级。接着刘芒校长又出了问题。问题就出在他亲自创办的心理辅导中心,其实也是他的办公室。
  那天中午刘芒校长刚处理吃午餐营养时学生因排队拥挤发生的打架事件,感觉挺累,恹恹欲睡,正好我们班黄芳去找他有事,他就叫黄芳给他捶捶背,捶着捶着只听到门哐当一声没想到有两个四下明察暗访的几乎要无功而返的纪委的同志,恰恰这个时候心血来潮访到我们刘芒校长的心理辅导中心来了。黄芳给刘芒校长捶背的情景让两位纪委的同志瞳孔几乎放大了一点五倍,进门的瞬间就把镜头搞定,拨通电视台记者的电话,于是我们刘芒校长是高山上打鼓四下闻名了,闻名之后,赔钱,赔了钱就是革职。怎么这样巧?也只怪刘芒校长点子差呀!
  当老师难啊!刘芒校长刚上任要我当班主任时说的话,让我感慨而且凄惶。
  在这个时代,不出问题不知道,出了问题不得了。没出过问题的学校一点问题也没有,出过问题的学校就像井底咕水,汩汩地来。某某学校老师在家里聚众赌博,某某学校的老师上班时候电脑上看美女大腿,某某学校老师借口家访让家长酒店请客,某某学校老师骂学生学生想不通从五楼跳下来弄得老师一个个把心卡在喉咙里过日子。
  学校不可一日无主呀,县教育局领导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担当重任,只好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戏剧性地让原校长冯堂再度出山。
  冯堂校长一上任,郭丽就找上门,因为她和刘芒约定让教育局解决郭山医药费问题的时间到了。冯堂校长一想起韩源老师的死,一想起自己被这个女人逼得下过台,气打不出一处来,于是就老气横秋硬里帮当,说钱没有命有一条。郭丽不是省油的灯,口口声声说上面已经拨给学校二十多万,必须要冯堂校长暂时出来给郭山医病救命,否则郭山医治不了学校就不得安宁。郭丽拍桌子,冯堂校长也拍桌子;郭丽打板凳,冯堂校长也打板凳郭丽怒气升级,一巴掌扇向冯堂校长。冯堂校长一闪,顺势一推,郭丽撞到办公桌棱角上,脑门上碰起个青包
  这下捅了马蜂窝,郭丽怒气冲冲地出了学校。
  当天晚上,T城门户网上登了一则《谁来拯救我孩子》的文章。第二天,T城日报上也登了同题文章。一时社会舆论哗然,夜郎中学成为众矢之的。接着,人大的委员、法院的科长、政法委主任、公安局的队长、教育局书记、派出所的所长等各路人马都跑到学校来了,T城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郭丽是谁呀?T城性研究协会秘书长呀!协会里面很多都是老干部,许多机关干部都是他们提拔的呀!郭丽这个女人,真是神通广大呀!
  当着各路人马的面,冯堂校长是冷水泡牛皮越泡越韧,他慷慨陈词道,郭山出了事,我们不痛心吗?刘宇家妈疯了,韩源老师跳崖了,谁救过他们?现在学校要钱,都要经过局里面,牙缝里省点,都要报账,我们有什么办法?好,她实在要那二十多万,我写条子,你们签字!只要你们签字,我屁话都没有!救了郭山,谁来救我们学校?学校还有七八百学生,让他们饿着肚皮上课吧!不要紧,我也做好了跳崖的准备!说完马上写好一张条子,让各路领导签字。贫困补助金是高压线,谁敢碰高压线呀?各路领导不敢签字,一个个推说要向头头汇报,赶紧打马回朝。
  郭丽骂道,老油条!十斤油炸不动,我就用二十斤油来炸!说完,也忿忿而去。
  冯堂校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像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老将军,望着他们一个个离去,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浑浊的老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过后,冯堂校长召集各班班主任开会,叫各班马上造册,把贫困补助分到各班贫困学生名下。
  贫困补助发下来,学生们比过春节还高兴呀!
  离中考还有一周的时候,趁着学生那股高兴劲头,我们班开了个毕业晚会,摄了像,刻录成光盘,人手一张,留作纪念。开晚会之前,通知了陶严,可他没来。我给刘宇寄去一张,也叫学生给陶严送去一张。不料陶严将光盘摔在地上,狠狠跺上几脚,还让那个学生带口信给我,叫我小心点。
  我干嘛要小心点?我又没做亏心事。我听后只是付之一笑。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付之一笑那么简单。
  那天夜晚,我心里挂念着张蕾,约摸十二点过了,还是难以入眠。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瞧,只见马大姐浑身颤抖,一脸恐惧地说,申老师,有鬼!
  有鬼?哪里?我问。
  女生寝室那边!吊在空中哩!马大姐说。
  我立马起来,叫马大姐去叫冯堂校长,然后一人悄悄摸到女生楼那边。
  影影绰绰中,二楼一个寝室门口对直的廊台下面,悬垂着一条布带,在夜风中鬼魅似的飘曳着。数了数,是205寝室,黄芳、刘艳、姚梅她们住的那间寝室。她们搞什么名堂呀?晒衣服的绳索断下来了?不像呀!
  忽然真切地听到205寝室有男生说话的声音。谁这么狗胆包天,三更半夜跑到女生寝室?
  我像侦察兵一样,轻手轻脚摸到205寝室门口,蹲伏下来,准备等马大姐喊人后一起行动。奇怪的是我蹲伏下来后,205寝室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不一会,马大姐就带着冯堂校长来了。
  在冯堂校长指挥下,马大姐按亮蓄满电池的手提电筒,对准门一照,敲几下,喊道,查寝!
  很快,黄芳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说,睡都睡了,查啷样寝嘛?瞌睡都睡不成!
  马大姐用电筒把205寝室照得亮堂堂的,刘艳、姚梅等女生躺在床上睡以外,根本就没发现有哪个男生在里面。
  人呢?冯堂校长问。
  都睡了嘛!黄芳抹抹眼,说。
  刚才是哪个男生在里面说话?我问。
  男生?老师,三更半夜的,我们寝室怎么会有男生?黄芳一脸吃惊的样子,说。
  奇了怪了,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语道。我再到廊台边一看,也根本没见那条鬼魅似的布带。
  怎么啦?这要问你哩!三更半夜的,闹腾啥?看你怎么收场!冯堂校长冒火了,说。说完不理我,拉着马大姐走了。
  我站在205寝室门口,怔怔的,呆呆的。
  黄芳嘻嘻一笑,伸手朝我脑门一模,说,老师,我看看你脑门是不是有点发烧?她故意把烧字念得重重的。
  发烧?我怎么会发烧呀?我像回答她,又像问自己。
  老师,你没发烧呀?那怎么还不回去呀?你在我们门口站着,我们怎么睡得着?黄芳阴阳怪气地说。
  是呀,我怎么还站在女生寝室门口哩?我感觉自己有些恍惚了,于是恍恍惚惚走下楼去。
  我分明听见了男生说话的声音,分明看见了那鬼魅似的布带呀!就算马大姐看花了眼,莫非我也看花了眼?这,这,这莫非真的有鬼?
  有鬼就要捉呀!
  第二天晚上,我心有不甘的隐蔽在一个角落,想捉住鬼,证实自己没有眼花。可是的确没有什么动静。
  第三天晚上,响熄灯号不久,冯堂校长找到我,带我往学校球场围墙边那边走。
  干嘛去?我问。
  帮你捉鬼呀!冯堂校长呵呵一笑,说。
  到哪捉鬼?我问。
  嘿,你班上学生脑壳进水,你脑壳也进水?前天晚上你分明看见了,为什么捉不到?我看那寝室的妹崽有问题!你还没到她们寝室门口的时候,人家就觉察了!廊台进,窗户边出,神不知,鬼不觉。现在的妹崽,脑壳搭铁,被强盗打劫了,还爱上了强盗,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哼,前天那个鬼只是个通风报信的,今晚这个鬼才是主角哩!等着敲吧!冯堂校长说。
  生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们到球场这边水泥砌成乒乓球桌下潜伏,老远观察着对面那边有一颗大凉伞树地方的动静。
  到了子时十分,忽听得围墙一辆摩托车停下的声音。
  来了!冯堂校长说。
  随着嘡的一声,不一会围墙上边就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在围墙上把什么东西玩挽来,然后攀着一根树枝,往下跳,接着听到唉哟一声,好像掉进一个坑里似的。
  护校队在哪里?给我上!冯堂校长猛地钻出来,高喊道。
  一下子,四周神兵天降般冒出来一伙人,朝那棵凉伞树边围过去。
  十来把电筒齐刷刷照到跌进铺满刺条的土坑中的那人身上。那人被刺条扎得嗷嗷叫,一手捂着脸,一手拿着个飞爪。大概飞爪就是他用来攀爬围墙的工具。
  揍狗日的!冯堂校长一声令下,十来个护校队员冲上去,手中的棍棒就要朝那人身上打下去。
  莫打,老子还是学生!那人放下捂脸的手,吼道。
  这家伙居然是陶严。
  嗨,你不在屋头好好反省,跑出来做烂事!我气愤地说。
  我来接她们出去宵夜,是烂事吗?你和张蕾睡一起,那才是烂事哩!她本来要当我老婆的,却被你夺了!你哪天当心点!老东西,你更要当心你肚皮漏饭!陶严恬不知耻的说。
  绑了,送派出所!冯堂校长喝道。
  护校队远们正要动手捆绑陶严,陶严忽然向围墙抛出铁爪,如山猫一般嗖嗖爬上围墙,朝外边跳下去,骑上摩托车开逃了。
  报案吧,校长?我说。
  狗日的,蛇鼠一窝!让郭丽那泼妇数数自家儿子屁股上被刺刺戳了多少个洞洞吧!遭这一回,保管他不敢再来!冯堂校长解恨地说。
  郭丽会不会来闹事?我问。
  要来,新仇旧恨一起算!不为你韩源老师解口气,我心里憋屈呀!你去把黄芳喊到我办公室来!冯堂校长说。
  这,这,这不好吧?我说。
  什么不好?快去!冯堂校长说。
  三更半夜的,我怕她害你哩!我说。
  你以为我是刘芒校长,会栽到她手里?她是内奸!有几个女生被人带出去开房,就是她牵的线!今晚就弄个明明白白!护校队立了功,明早食堂免费吃早餐!冯堂校长说。
  抓住了鬼,师生们着实高兴,然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育人的失败让我愧怍无比。做人做鬼,其实只是一念之间啊!陶严毕竟做过我的学生,要不是生在那样的家庭,他是可以好好做人的,可偏偏要去做鬼。陶严没学会做人,作为老师,我也是有一定责任的。我教育无方呀!或许,是我的性格实在干不了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吧?
  第三天,我上完课,正想趴在办公桌上想迷糊一下,张蕾外婆找到办公室。
  老人家还没说话,就一把跪在地上,凄凄切切的说,老师啊,救救蕾儿吧!
  我怎么受得起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一跪呢?我连忙扶她起来坐着,要她慢慢讲。
  昨天天快黑的时候,上一回来的那个女的喊她出去,三更半夜才回来,一回来就捂着被子哭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几个公安局的,将蕾儿铐上手铐,抓走了!不晓得犯了哪门子事哟!老人家哭泣着说。
  我极力安慰着老人家。我在校门口拦下一部三轮车,嘱托司机送她回家,然后就匆匆跑去派出所。派出所的同志黄牤向我介绍情况后,我不由鼻子一酸,悲从中来。
  心地单纯的张蕾被郭丽和史炨下了套。事件的真相大抵是这样,有心肌梗塞的史炨和他那徐娘半老的爱人离了婚,想找一个新鲜妹崽,焕发自己曾经的青春激情,过幸福的革命家庭生活。郭丽为了更好的得到史炨的庇护,便投其所好,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村姑,以有人想帮吴红还清债务的诱惑将张蕾哄骗出来,同史炨一先一后到了一家小旅馆。然后郭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张蕾喝了那种特配的可乐,又让史炨吃了国外进口的伟哥后,就借故离开。史炨哩,自己留了一手,准备了避孕套喝得醉醺醺的史炨孽欲喷张,兴奋得无以复加,把随身系带手枪的裤子一脱,丢在地上,立行兽欲可是天睁法眼,实在太兴奋的史炨忽然心促气短,冷汗频出,脑壳一轰,跌下床来,不偏不倚,后脑刚好跌在掉地出壳的手枪上渐渐醒来的张蕾,见到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跌跌撞撞的冒黑跑出宾馆史炨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可是,公安只从小旅馆老板那里了解到和史炨在房间里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顺藤摸瓜,抓到了张蕾,至于郭丽,老板从未见过,只认为是一个皮条生意的。张蕾遭抓后被吓傻变得痴痴呆呆,问不出所以然。
  史所长史炨,这个大街上都上榜的公安标兵,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哩?张蕾遭遇这样的打击,能不能够承受得了?我心里想着。
  老师,你是怎么教育学生的呀?好人不培养,咋就培养出暗娼来了呢?做暗娼不说,还谋害我们所长,你说是不是罪不可赦?黄牤一脸严肃,质问我。
  张蕾怎么会是暗娼?她是学生,你是公安,说话要注意影响呀!只怕是有人想强奸她哩!我说。
  不是?不是怎么还准备有避孕套?强奸?老师,你听说过戴着避孕套搞强奸吗?况且我们勘查了现场,避孕套里根本就没有精液!没有精液,就说明双方生殖器没有贴在一起。双方生殖器没有相贴,是强奸吗?不要乱说话哟!黄牤责问我。
  戴着避孕套算不算强奸,我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法律知识。但黄牤这么一问,我一时竟无从答复。我提出要见张蕾,遭到拒绝,黄牤说张蕾还是犯罪嫌疑人。
  只有几天就要中考了,我希望你们从人道主义出发,尽早弄清真相,公正处理,还张蕾一个清白,让她顺利参加中考,她是一个有希望的女生,救救她吧!我恳求道。
  我们要为史所长讨一个公正!嫌疑人虽然被抓,但不管她怎样她还能站着,而我们史所长却死死的躺着,水米不进!鼻孔今天还能出得了气,不晓得明天还能不能出?你说这公正吗,咹?黄牤眼里含泪,悲愤地问我。
  可张蕾的的确确是个纯洁的女生呀!她怎么会害人哩?我说。
  老师,女生都纯洁吗?你们学校女生在外面开房,我们是有案在录的哦!还是好好教育教育吧!黄牤说。
  把柄捏在人家手里,我羞得满脸通红。黄芳夜出开房,在夜郎乡已是高山上打鼓四下闻名。黄牤这么一提,我恨不得用十八床棉被将自己蒙起来。我厚着脸皮再次恳求见张蕾一面,黄牤说现在嫌疑人痴痴呆呆的见也没用,然后有些不耐烦的将我打发出派出所。
  可是我见不着张蕾,实在不想走啊,就不由自主地一个人蹲在派出所门口,像一只无奈的羔羊一样,双手蒙着脑壳,蜷缩着,泪流满面
  呵呵,一个大男人,跑到派出所门口来哭,脑壳夹在裤裆里,要不要脸呀?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那女人说完,还一把将我拉起来。
  郭丽,又是郭丽,一道我似乎永远摆不脱的阴影。
  我隐隐感到,张蕾的被抓,一定和她有关。可是证据呢?证据在哪里?
  把张蕾害成这样,这下你满足了吧?
  你到法院去告我呀,让公安把我抓起来呀!你忍心那样对待嫂子吗?你长点人性,积点阴德,好吗?
  积阴德?我看你还是喝点可乐,勃发一下吧,嫂子喜欢哩!你这个小芒果!
  郭丽说完,惯性地用手拍拍我的脸。
  我在她面前心里生发出的那种龌蹉感忽的激生出一种沉重的痛,这种痛催发出
  一种前所未有的怨气。我盯着她,啪的一声,巴掌不知怎么就向她脸上狠狠扇去。巴掌扇出去,我以为郭丽会像母老虎受伤一般暴跳而且咆哮起来,像对付冯堂校长那样撕咬抓扯,可是没有。
  这才像个男人嘛!小芒果!郭丽居然还带着笑意和夸赞说道。
  我茫然了,像站在电闪雷鸣后的天空下的旷野上,摸不着北。
  回去吧,我会把张蕾弄出来的。猪往前拱,鸡往后刨,都是为了生活。别把嫂子想得那么坏!郭丽郭丽幽幽叹口气,说道。
  难道你还不够坏?我说。
  别想那么多了。就要中考了,你有空来劝劝我家那个背时崽崽,要他参加考试,这么混下去没有出路!现在见了我喊都不喊,我和狗屎蛋拿他没法。那天晚上我洗澡,背时崽崽又想偷腥吃,却被狗屎蛋发现了,第二天招呼都没打就跑云南那边去了,怕是一辈子都不想回来了!哦,我侄儿郭山还是昏迷不醒,医生劝说转到大医院去试试,可要钱呀!你能不能帮我催催你们那个老家伙?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废了,我们家可就断子绝孙了!郭丽说。
  尽我所能吧!嫂子,你和他们说说,让我见见张蕾行不行?我说。
  走吧,再不走,我告你暴力非礼!郭丽说完,然后就走进派出所,依然是满面春风的和黄牤他们打着招呼。
  史所长史炨进院三天不到就医治无效光荣殉职,郭丽也真的把张蕾从囚禁室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可她却没给我讲。从桎梏中解脱出来的张蕾,一脸迷茫,痴痴呆呆,死活都说不出话。更让人欲哭无泪的是,史炨家人缠住张蕾不放,狮子大开口,逼张蕾拿出十万作为赔偿。史炨被追认为烈士,是在追捕罪犯中光荣殉职的。追悼会上,张蕾被逼着披麻戴孝,跪在史炨灵堂前。下葬了史炨,史炨家人纠结内亲外戚近百人,押着张蕾,找张蕾外婆,找张蕾舅舅,找张蕾公叔。张蕾舅舅躲了,张蕾外婆一大把年纪,一幢破旧的木板房,那伙人倒也不敢将她怎么样,于是就只有找到张蕾公叔做冤大头。一向看中家风门规的张蕾的公,气打不出一处来,竟然叫张蕾的叔将张蕾用系牛的绳索绑在门前的槐花树上,高喊着我没有你这个不争气的孙女啊,拿起铁锄头就砸向张蕾的两只膝盖骨然后,自己也壮烈地一头撞向树干
  我和冯堂校长闻讯赶到的时候,那伙人哪里还敢追索赔偿费,见势不妙早撤跑了,只有张蕾叔叔一家在村人的围观劝慰中对着一老一少嚎啕大哭
  冯堂校长发出雷鸣般的声音骂道,哭啷样子卵,中国文明照耀了五千多年,还是驱不散你们身上的野蛮和愚昧!老的死了,小的就不管啦?还不送医院!
  我强忍住伤心悲恸,迅速抱起昏迷不醒的可怜的张蕾,跑到村口马路边拦下一辆三轮车,奔向县城医院一路上,我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哥们,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
  我心中那片圣洁的月光下的青草,就这般被六月愚昧的冰雹暴雨摧残得奄奄一息。在月光下像大海一样微妙动颤的浸润着青草气息的心,被六月的冰雹砸得支碎破离。我感到身上那根上帝抽取过的肋骨,带着一种原始的痛感,在月光下的草原上燃烧。我的心悲伤地悬在夜空,淋漓的血一点一点滴下来,发出一种人类最揪心裂肺的声音
  医生说,极度的精神刺激已经造成严重失忆,近于植物人状态,必须接受深度精神治疗;双膝已经粉碎性骨裂,短时间不可能康复,必须做好漫长治疗的准备关键是要准备好钱。
  张蕾的叔拿不出钱,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在冯唐校长担保下,走韩源老师的路子,到夜郎乡信用联社好说歹求,终于贷到五万,交给医院。
  我的生活轨迹一下子成了两点一线,一下子学校,一下子医院。我到学校的时候,张蕾的外婆就把吴红锁上,到医院守护者张蕾。我一去医院,她就回去照顾吴红。每当面对老人家,老人家浑浊的泪珠一落,我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酸楚。
  就这样,转眼就到了毕业班离校日子。
  夜郎中学毕业班学生离校那天,是星期五,也是他们在夜郎中学参加最后一次降旗仪式的日子。虽然下着毛风细雨,降旗仪式照常举行。冯堂校长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还系着领带,给这一届的毕业生作讲话。讲话中,特别提到我们九(1)班,从韩源老师带班的不易,讲到班上发生的种种事件,要全体毕业生引以为戒,努力学习,好好做人,为夜郎中学争光。
  接着毕业班学生代表、教师代表讲话、全体毕业生毕业宣誓,然后就举行降旗仪式。
  雄壮的国歌声响唱起来,庄严而雄壮。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进
  国歌还未唱完,只听得校门口铁栅门那边发出一阵巨大的哐哐哐当之声,一辆大卡车撞到铁门后,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威武扬耀开进学校,桑塔拉、皮卡车、摩托车相继而入,后面两三百老老少少的乡民跟着,手里捏着锄头、扁担、木棒
  老师们学生们从没见过这么凶猛的阵势,还以为是本拉登伙同日本佬美国佬打进夜郎中学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唱着国歌完成降旗仪式?尽管冯堂校长拿着话筒扯开喉咙声势力竭的喊着不要乱不要乱,哪里控制得住局面?学生们被吓得像被凶兽惊乱的小鸟,纷纷校园的角角落落躲起来,老远的伸着脖子打望。有的学生打望后,发现那伙人中竟有自己的父母或者堂兄堂弟叔伯,又大着胆子跑到他们身边去冯堂校长喊着,请老师们把学生带进教室,不要吓着孩子们!他们是来拆我骨头的,不敢伤到学生一根汗毛!老师们,有我冯堂在,天塌下来我顶着!千万不要乱,千万不要伤到任何一个孩子,记住,不要伤到任何一个孩子!拿着手机的老师,请马上打110报警!
  桑塔纳停下,车门一开,走出郭丽,郭丽手一挥,大卡车开到办公大楼刹车,几个人从车上抬下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植物人郭山,在郭山妈郭山爸崽呀崽呀你遭万死孽呀的哭声中,直奔二楼校长办公室
  把那老东西揪过来!他不答应赔医药费,绝不放他过手!
  反正山崽不得好活了,抬进去放办公桌上摆起,让老东西天天陪他守他!
  老东西讲不出个理,不给个说法,也把他整成残废!
  学校也是讲理的地方,还是别搞过分,我们还有崽女到学校读书哩!
  读书管卵用!二天你家崽女好端端被整成这样,你还讲这个卵话没?
  学校的情形就像洪灾夹杂着山体滑坡,烂泥、乱石、断木、塌砖纷纷滚压下来,山呼海啸,惊恐万状
  我边将班上学生疏引到教室,边拨打110报警。我嘱托学生先呆在教室不要乱跑乱动,然后跑下教学楼,朝国旗下主席台上的冯堂校长奔去。
  有几个乡民正在拉扯着冯堂校长往办公室那边去,冯堂校长在拉扯中牙齿被打落两颗眼睛被打得肿框框的还在和他们讲同饮一方水同是一方人的道理,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昏了头的乡民们只要帮着索钱哪里听得进道理?
  冯堂校长已经被几个乡民绑到旗杆上。郭丽、陶严也往这边赶来。
  我见冯堂校长被绑起来,有个乡民还要用扁担砍,边急忙冲到冯堂校长面前挡住,同时嘴里就不由自主地朝教室里喊,老师们,快出来保护校长啊!学生是不能出来的,因为他们年纪还小,我只好喊老师们,毕竟我独力难支。
  尽管没喊学生们,但九(1)班学生在楼上见到冯堂校长被绑,我就要遭扁担木棒一阵暴打,于是不顾我的交待,纷纷冲下楼来,手里拿着折断的拖把棒、短钢筋、铁铲、石头、玻璃片,一边高喊着不许打老师,放了校长,一边朝主席台围奔归来。连黄艳、刘芳、姚梅手里也弯腰随手捡起石块。紧接着其他老师学生也纷纷冲出教室
  冯堂校长急得用脚踢我屁股,说,快制止他们!叫他们回教室!学生娃不懂事,伤了乡邻们,事情就更大了!
  我正想弯腰捡起话筒喊,一个乡民挥起扁担朝我砍来,我痛得差点昏死过去。那人还想砍,忽然一个学生冲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喊道,爸,你不能打老师呀!要打就打死我吧!那人昏了头,一脚踢在儿子身上,扬起的扁担收不住势头,一边担就那么砸在儿子头上儿子头破血流,脑袋一歪,倒在地上。那人傻了眼,丢下扁担,抱住儿子哭着喊,崽啊,你怎么啦?你怎么啦?郭山家给我们每个人出五十块钱,现在我不要拿那五十块钱了!我送你去医院,送你去医院啊!说着就抱着儿子冲出人群,朝医院跑。几个乡民跟着跑去
  这时,郭丽也来到主席台。
  事情不闹大,学校就不会赔钱。没有钱,就救不了郭山!小芒果,你受点委屈,就算为郭山做点奉献吧!郭丽对我说。这种情形下,郭丽居然还很嘻皮涎脸的来点幽默。
  你还嫌害的人不够吗?你不怕天理报应吗?我气愤得无以复加的地说。
  郭丽还想来点幽默,可是不知陶严什么时候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小恶魔一般立在我面前,恶狠狠地对刚挣扎着站起来的软绵绵的我说,是你把我赶出学校的,还伙同老东西整我,我的一切都是你和老东西造成的!今天我要你放血要老东西肚皮漏饭!说完从腰间摸出一对管具刀,朝我扎来。第一堂课的时候张蕾就告诉我他藏有两把刀,可是我没发现,后来也渐渐没在意了,现在终于现身了。他把对父母的怨对老师的恨,像藏刀一样藏得那么隐秘。在他面前,我总有一种教育的失败感和无能感,我实在没能力消融他心中的魔性让他成为天使呀,就像我实在来不及躲闪他手中的魔刀一样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郭丽高喊着一声报应啊,忽然抱着我一旋,两把刀扎进她的两边肋部,她就那么抱着我扑倒在地陶严又拿着刀朝冯堂校长捅去。牛高马大腿长的冯堂校长突然哇的一声,奋起神威,脚猛地向陶严裆部一踢,陶严两把刀掉下地,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裆部,躺在地下,痛苦不堪地蜷缩住一团,哭爹喊娘叫喊着。
  冲挤进来的学生们高喊着严惩凶手,将陶严打了个半死不活。
  乱纷纷中,警车发出呜呜鸣叫声开进了学校,紧接着政府车、公检法车一辆接一辆开进学校
  郭丽急喘着气,说,小、小、小芒果,这、这、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我抱着她,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情感复杂地说,嫂子,你怎么这样傻呀?咹?
  郭丽缓缓用手掌抹我的泪,无限悲伤地说,你终于肯为我流泪了。可惜啊,我们之间
  我说,嫂子,是我思想黄,我对不住你啊!
  郭丽居然挤出点笑意,说,小、小芒果,其实你一点也不黄唉,事情到这个地步,别怪嫂子啊,我不闹,郭山就没钱医治了啊!我、我、我就要死了,原来好想你能真情的抱抱我,现在有是有真情的,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是竭力安慰她。
  郭丽挣扎着将嘴凑到我耳边,低缓地说,告、告、告诉你,张蕾那个妹崽还是个真妹崽我、我想东山再起,没、没有派出所长帮、帮忙,不、不行啊!是我害了她,你肯原谅我吗?
  我望着这个邪魅却又愿意为我付出生命代价的女人,在人们的理解和不理解的目光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冯堂校长已被解下绳索,大声朝我吼道,你还抱着她干球?再不送医院她就要死啦!
  我这才醒过神,抱着郭丽就跑,边跑边喊着,嫂子,嫂子,我送你去医院,我送你去医院啊!
  可是还没跑出校门,忽的,我脑袋一轰,倒在校门口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和张蕾住在一个病房。
  我的妈妈、张蕾的外婆和我班上的几个学生守在病房。
  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张蕾外婆抹抹眼角,颤声说道。
  唉,都怪生你那一年家里穷,吃一顿饿三天,才落下着怪病。好在人穷命大,再病也不死哩!醒了就没事啦!我还等着抱孙子哩!妈妈泪水巴骚的,抚摸着我的脸庞,爱怜地说着。
  望着两个老人,我愧疚无比。自己不仅没能照顾好老人,还让老人来照顾自己,不孝呀!
  他们怎么样啦?我问。
  几个学生相继告诉我,郭丽被抢救过来,母子俩都在T城医院接受治疗,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郭山变成植物人了,在政府协调下在乡医院治疗。政府怕事情演变严重,答应暂时出三十万赔偿费。冯堂校长被关起来了,因为他一脚踢残了陶严,扩大了事态,性质恶劣,等待着打官司。教育局不得不更换校长,将邻校的政教主任贾艺抽调来担任夜郎中学校长
  我心里无比沉重,但我十分清楚自己必须理智,必须让心情平息下来。心情稍微平息后,我把妈妈、张蕾外婆和几个学生都劝回去,我没事了,可以照料张蕾了。况且学生不能老在医院守着呀,明天就要开始中考了。
  送走她们,我静静地守在张蕾身旁。
  这个苦命而无辜的女孩,我生命中已经无法放弃的女孩,依旧还是目光呆滞、一脸茫然的样子。她那一头散发着悲愁的青发燃烧着我疼痛的灯火,在我的心空中烘托出一轮忧伤的月亮。月光下流水淙淙,在河风的动颤中,响着一首悲恸的歌谣,声声灼烧着我原始的痛感。
  这种痛感翻涌着我灵魂深处对正义和良知的呼唤。苍天自有公道在,我要尽我所能,为张蕾讨一个公道。
  中考结束,离放假还有一段时间,七年级、八年级还继续上课,九年级的教师们大都没课上了,但必须每天到学校,因为新校长贾艺一上任就制定了严格的签到签离制度,早上到校签到,下午离校签离,没有签的算旷班。到了学校,不用备课,不用批改作业,坐在办公室又无聊,玩玩游戏又怕纪委的同志随时悄然站在面前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也还能寻出一些乐趣来,打打篮球,门卫室看看电视,学学跳广场舞等等。这既活跃了学校气氛,又不违背教师十大禁令。最火的是学跳广场舞,男教师女教师都喜欢,连有课的教师都迷得某时候忘记了上课铃响。新校长贾艺见大家兴致这么高,还从市群艺馆联系了一个专业舞蹈老师来指导几天,县里是没有专业的舞蹈老师的。没想到那个专业舞蹈老师竟是我小学同班女同学文娱委员廖洁。廖洁和我曾都是韩源老师的得意门生,当年初中毕业时就考起省艺校,后来留在省城,嫁了个富翁老公。廖洁老公在T市投资办私立学校,便给廖洁联系到市群艺馆,当舞蹈指导,让她继续追求当舞蹈家的梦想。廖洁老公不仅在T市办私立学校,而且沿海一带也办得有,生意做得挺大的。廖洁衣食无忧,一心追求她的舞蹈梦,所以只要有邀请,她都很热心很乐意。邀请指导的人较多,所以她比较忙,开着自家的奥迪车来,指导完了就走,不收劳务费。尽管如此,她还是抽出了一点时间,要我陪她去韩源老师坟前祭奠了一番,然后又去看望师母。看到师母那憔悴不堪的模样,她哭了。她为师母买了一份养老保险,足以让师母安度晚年。指导结束,临走前,她对我说,老同学,看到过得不幸福,我很不开心。我真不希望你像韩源老师一样窝屈在乡村中学一辈子啊!世界广大呀,在广大的世界里去闯闯,才能有自己生命的精彩!今后有什么事,联系我吧!
  说完,她把手机号码留给我,还真诚地拥抱我了一下。她是个真正热爱艺术的而且懂得感恩的人,有这样的学生,韩源老师也应九泉含笑了。她为师母做的已经让我非常惭愧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眼下最大的事就是为张蕾四处奔走。
  一天,我一大早就去律师事务所咨询,希望能为张蕾伸张冤屈找到一点希望。
  一位律师听了我讲的情况后,告诉我说,这样的案子要打官司,比较复杂,打官司必须有原告,原告最好是受害人本人或者受害人亲属,你只是受害人的老师,以什么关系或者理由来做原告呢?何况,现在要告谁?告已经死了的史所长,还是击碎受害者膝盖的也已经死了的受害者家公?被告都不明确,到底要告谁呢?这案子是葫芦案呀!你看能不能先找找派出所作民事调解?调解不下,实在要打官司,你也得找一个受害人的亲属当原告。你找好原告,交了诉讼费,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离开律师事务所,我又跑到派出所找已经做了正所长的黄牤。
  我刚走到黄牤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一个女人啼啼哭哭的声音,我怕影响黄牤处理问题,便站在门口等。黄牤正在拍着那女人的肩头,安慰着她,眼睛正巧警觉地往门口一瞥,发现了我。
  进来嘛!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跟个日本特务似的!黄牤有些冒火地说。
  所长,我想找你谈谈张蕾的事情,不知你有没有空?我说。
  张蕾?那个害死我们家老史的狐狸精?说,你是她家哪个?黄牤还没回答我,那个女人就怒气冲冲地指着我的鼻子,问我。
  嫂子息怒,嫂子息怒!他只是张蕾的老师,犯不着计较!黄牤拉住那个女人,说。
  我有些莫名其妙,真是大白天遇上雾路鬼。
  老师,你不知道,嫂子是史炨所长原配爱人,史炨所长因公殉职,她是烈士家属呀!史炨所长不在人世了,她和儿子经济来源没有保障了,念高中的儿子又出了车祸,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着要钱去救命哩!我正准备向公安战线上的战友们发出倡议,献爱心,捐款救人哩!老师,你看在你们学校也能不能举行一下爱心捐款呀?我代表我们公安战士向你们学校感谢致敬!说完,真的还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舌尖分不出到底是哪一种滋味。
  张蕾冤屈呀,所长,你们代表着社会正义和公理,能不能用你们正义公平的心,帮帮张蕾呀?我代表全校师生给你们公安作揖啦!我说着,双手合十朝黄牤作了一个揖。
  堂堂人民教师,把别人的痛苦当乐子,太没素质了!那个女人又指着我的鼻子说。
  你以为你很幽默是不是?我真的没空陪你玩幽默!扯卵蛋!黄牤一拍桌子,吼道。
  所长,我没扯谈,张蕾真的有冤情,郭丽可以作证的!我说。
  郭丽?郭丽现在自己就是一个罪人,一个罪人能作证吗?张蕾一个不学好的学生,她的人生价值能与是公安道德标兵的史炨所长相比吗?她还活着,可我们史炨所长却永远睁不开眼了!她冤屈,难道史炨所长不冤屈吗?黄牤连珠炮似的质问我。
  你的意思是要告我们家老史呀?走,咱们这就到法院去!那女人一边说一边就把我朝门口推。黄牤哩,又把我和她往回拉,说是要我们讲好再离开
  黄牤还打电话到学校,说我大闹派出所,要贾艺校长过来领人。正想训斥我一顿,忽然手机响了,讲了一通话,然后连说马上带人赶到,就给那个女人说有紧急事情要处理,交代一下值班警察,就马上带着派出所的人马坐上车走了。
  贾艺校长过来后给值班警察左道歉右赔不是,然后恨铁不成钢地将我领出派出所。
  我说你犯浑呀,敢闹派出所,怎么不跑到钓鱼岛去闹闹小日本?贾艺校长对我说。
  我没有闹呀,我不过是想给张蕾讨个理。难道我眼睁睁看着张蕾有冤无处申吗?憋屈呀!我说。
  你对张蕾的感情,我们都有目共睹的。张蕾有冤屈,我们也是心知肚明的。可是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要法律说了算呀!贾艺校长说。
  法律是公平的,可是执行法律的人要是不公平,法律能公平吗?张蕾被史炨惊吓成痴呆在先,被她公打碎膝盖在后,史炨家人不强行押着她去找她公和满叔,会那么惨吗?校长,我想为张蕾伸冤啊!我说。
  事情发生了,你要面对这个现实。我们是老师,代表者社会正能量,要相信法律呀!你一个人跳出跳进,有些门都摸不着,你怎么给张蕾伸冤?贾艺校长说。
  我去找张蕾满叔和她舅舅,要他们写状纸告!我说。
  老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一定不要冲动,有好大能力做好大的事。那你就先去找找他们吧!贾艺校长拍拍我的肩膀,说。
  我和贾艺校长分手后,先去找到张蕾的满叔,没想到她满叔一家老远见到我,居然将门锁上,捉迷藏似的从后门躲开了。
  我叹口气,只好掉转头,去找张蕾的两个舅舅。俗话说娘亲舅大,舅疼外甥,天经地义。
  一路走我一路想,要是找张蕾舅舅又吃闭门羹,该怎么办?她妈是个疯子,她外婆年事已高,做原告真的不合适
  这时中午已过,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我头晕眼花,迫切的愿望让我忘记了我还没吃过东西。在要走到我和张蕾那个月光下的美丽的草坪的时候,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都是朝那边走。问一个人,说是去看热闹。政府征地,要在那块草坪办厂,挖挖机停了一排排,可村里人说草坪是他们的祖坟山,挖了要坏风水,不许挖,和政府扯皮。
  赶到草坪,只见草坪上坐满了村子里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的坐,躺的躺,有的在喝酒,有的在打扑克
  县领导、乡领导、开发商、县公安局、乡派出所的、武警中队的都来了,县长还在拿着大喇叭喊话,大讲工业强县强国的道理
  挺着啤酒肚的开发商给县长递过一瓶矿泉水,让县长歇歇,感慨地说,开发一地,造福一方,可是没想到贵县地这么难征呀!
  县长咕咕咕猛喝几口水,然后将瓶往地上一摔,说,工业强县是国策,是国计民生的大事,我乃一县之长,在我辖区内,没有征不了的地!你叫你的人把挖挖机开过来,谁再阻挡,我叫武警抓人!
  开发商手往啤酒肚上一拍,然后朝挖挖机那边一挥,那边挖挖机就突突开了过来。
  草坪上坐着的躺着的喝酒的打扑克的纷纷站起来,在村民组长的带领下,迎着挖挖机,慢慢往前移
  这时突然冒出张蕾妈吴红,嘴里嘟哝着,公鸡叫,喔喔喔,没有钞票不归屋;母鸡叫,咕咕咕,哭哭滴滴找丈夫冲到人群前面,手舞足蹈。
  挖挖机开到张蕾妈,怕轧死人,停下来。
  县长冒火,朝武警一挥手,高喊,把前面带头闹事那个人的抓起来!女疯子也抓起来!老虎苍蝇一起抓!
  武警们冲过来,扯手的扯手,扯脚的扯脚,抓村民组长,扯住吴红,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扯到挖挖机后面,像丢死猪死狗一般一丢村民们见武警们很凶,便停下来。不料吴红从地上爬起来,又冲到县长面前手舞足蹈起来。武警们再次抓住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张蕾外婆见吴红遭打,哭哭啼啼跑过来,凄凄喊着,天啊,你们这些娃娃怎么打人呀?她是个疯子,你们怎么也下得起手?边喊边来抢吴红。一个武警一推,张蕾外婆趔趄倒地。
  我见状,怕张蕾外婆有什么闪失,大喊一声,人民警察不许打人民!急忙从看热闹的人群里冲出来,过去扶起她。老人家见我,浑浊的老泪翻涌着,嘴里念叨着,老师啊,老师啊,这还有没有天理呀?
  武警们听到我高喊的那句话,也停下手,并且松开了吴红。
  县长见我突然冲过来,还摸不清是什么套头,就问身旁的人。黄牤走到县长旁边,低声说了一通,县长哦了一声,然后朝我走来。
  你是教师?县长问。
  我是老师,你是?我问。
  我是县长。县长说。
  你是县长,是父母官,怎么能让警察打人呀?我说。
  怎么是打人呢?分明是抓人嘛!抓不法分子,抓错了吗?县长反问我。
  可是她是不法分子吗?她只是一个疯子,一个大脑有问题的人呀!我指着吴红,对他说。
  工业强县是国策,谁阻碍,谁就违法!你想,县不强,国怎么强?各个县区经济发展壮大起来,才是国家强大的标志呀!县长感慨地说。
  一个国家强大的标志,不仅是经济的发展壮大,更是每一个个体生命得到充分的尊重!县长,你面对的都是这方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呀!我说。
  是呀,他们都是父老乡亲!好,你是老师,你有不错的口才,只要说服父老乡亲们撤离草坪,让开发商动工,我提拔你当校长!县长说。
  我还年轻,教书没几年,还没具备当校长的条件。县长,我想,只要你冷静理智地坐下来,和乡亲们吃吃饭、喝喝酒,摸清他们的想法,尊重他们的习俗,他们会不支持你吗?我说。
  是吗?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县长搓搓手,说。
  这时,吴红突然跑到我身旁,扯起我的手掌就往县长脸上扇去,啪的一声,县长的脸上就那么挨了一巴掌,她自己还朝县长肚皮踢了一脚。电光火石之间,旁人只见我扇了踢了县长。县长痛得一手捂脸一手捂住肚皮,弯下腰去。
  狗日的,敢打县长!抓起来!黄牤喊一声。
  武警们纷纷冲上来,扭住我,准备用警棍朝我身上猛击。
  住手!不要打人,不要打人县长喊一声,却突然昏倒过去。
  快,送县长去医院!
  把他们抓起来!
  不许抓人!
  不许打人!
  跟他们拼了!
  在一片混乱声中,我像被老鹰捉住的小鸡一样,跟那个村民组长等人一道被押上警车,关进看守所。吴红受了皮肉之苦,但没进看守所,毕竟领导和武警战士们看出她是一个疯子,进去了倒很麻烦。
  进了看守所,检查了身体,没收了手机和身上不多的钱,或许是因为怕我想不通自杀,还抽掉了裤腰上的皮带。之后,我在狱警引领下,拎着裤子进仓(仓就是犯人们对囚牢的称谓)。
  这一进仓,带着对张蕾的忧心和愧疚,一呆就是一个来月。
  我出仓那天,县长亲自到看守所门口等我。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公安车。
  县长准备了一瓶酒和一些卤菜,摆在看守所门口的石凳上。没有杯子,县长和我一个一口地喝着,直到把那瓶酒、那些卤菜干完。干完后,县长也没说什么,只是很江湖地朝我抱抱拳,塞给我一张纸条,然后转身从容地朝公安车走去。
  公安车开走后,我打开纸条,上面写道,谢谢你,是你让我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一句话,一个国家强大的标志,不仅仅是经济的发展壮大,更是每一个个体生命得到充分的尊重!好好教书,多培养出国家民族的栋梁之才来!
  一个县长,这么看得起我这样小小教书匠,我深为感动。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做一个好县长的。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县长是和我来告别的,他被双规了。因为他征地事件处理不当,急功冒进,民怨极大,而且接受过开发商的贿赂。我出仓,他进仓,人生就是这么幽默滑稽。他再三恳求纪委,为我开脱,取消立案侦查,并要求来接我出仓。其实,他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在他被举报之前,那个村民组长等人早就放出去。我呢,因为毕竟扇了县长一巴掌、踢了县长一脚,而且有煽动村民闹事之嫌,调查了一个来月,才知道扇了县长一巴掌、踢了县长一脚是疯子吴红的杰作,我是无意之中扯进漩涡的。被拘留了一个来月,我终于出仓了。
  令我想不到的是,我进看守所没几天,教育局就将我当做教育界的苍蝇公开除名了,并全县通报。怕我想不开,走韩源老师的路子,贾艺校长、同事们和我的家人都没一个人敢和我说。
  出来后,尽管我像一个被抽取了骨架的动物,但还是为张蕾的事东奔西跑,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医药费用完了,我还在遭拘留期间,张蕾外婆就已经把张蕾接回去了,扯草药给她治着拖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失去了工作,没有了工资,只好暂时打些杂工,挣点小钱。
  那天,我去找郭丽,希望她能为张蕾出面作证,可是我在医院见到她,不知她在装还是真的处于亚疯癫状态,躺在病床,瞧都不瞧我一眼,嘴里自顾念叨,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亭亭玉女好体态,腰间利剑夹瓶盖地狱油锅味道香,芒果炸了油条买
  听人说,郭山死了,郭山的妈妈也就是郭丽的嫂嫂把赔偿给郭山的那笔钱卷起跑了,郭山的爸爸气得上吊,郭丽哩,本来指望用那笔钱来帮助自己东山再起,这样一来,再起无望,就有些变得神思恍惚了。记得郭丽以前说过她学写诗,这就是她作的诗?除了押韵,混乱的思维,混乱的逻辑,让我明白寄托在她身上的那点希望,像一点火星被浇上浑水一样熄灭了。
  出了医院,我又鬼使神差般跑到教育局,竭力说明我是无辜的,希望局领导能恢复我的工作,让我有一口饭吃,可是局长说,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的,可是你毕竟进过看守所,家长们谁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一个进过看守所的老师手里来接受教育呢?
  局长说得天经地义呀!我恨不得用十八床棉被将自己裹起来
  我不知道我大白天是怎样迷迷糊糊地手里捏着一瓶五十多度的赖茅酒走到学校教学楼楼顶的。迷迷糊糊中韩源老师那个从岩缝里扯出来的南瓜似的脑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迷迷糊糊中那个脑袋变成一个慈祥的长者,手里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说着恶言不出口苟言不留耳口者关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男子汉要做社会的栋梁这番话让我有了一种飞翔的感觉迷迷糊糊中我抱着张蕾,像《泰坦尼克号》中男女主人公杰克和罗丝那样平展着双臂,迎着风飞翔
  楼下的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
  楼顶上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一些人,喊着话。
  别人来学校闹,现在你也闹,你也跟着别人当生闹吗?你是老师,老师是社会的良心,你可要理智,要冷静啊!
  崽啊,你千万别做傻事呀!
  好人,你要想开点,你要是出了事,张蕾可就没望头了呀!
  迷迷糊糊中我听得好像是贾艺校长、我妈妈、张蕾外婆的声音,唉,他们怎么知道我在学校的楼顶呢?
  是呀,老师是社会的良心,我怎么能做生闹呢?要是我再进监狱,张蕾怎么办呀?
  迷迷糊糊中,站在楼顶护栏边沿的我,急火攻心,老毛病又犯了
  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张蕾坐在轮椅上,睡着了,眼角挂着泪痕。廖洁守候在我病床前,眼睛红肿红肿的。
  原来贾艺校长把我的事情告诉了廖洁。廖洁从T城赶来,带着给张蕾特制的一张轮椅。看到我的惨样,双眼都哭红肿了。
  廖洁告诉我,她老公在福建那边的学校联系好了,让我到那边去上课,工资待遇比这边高得多,而且那边还有一家心理医院,可以让张蕾试着接受心理治疗。先医治好病,再慢慢打官司。八月底必须到那边学校报到。
  我十分感激廖洁。
  廖洁说,谁叫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恩师呢?我可不想看到你重蹈恩师的覆辙呀!不过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今后的路的靠你自己去好好地走呀!记住恩师的话,我们都要做社会的栋梁啊!
  廖洁说的得对,今后的路我自己的好好地走。好好地走人生的路,牢记恩师韩源老师的话,努力去做社会的栋梁。
  在我离开家乡之前,法院审理了前所未有的错综复杂的轰动了整个汞县的生闹案。陶严持刀行凶,进了少年劳教所;郭丽是生闹头,严重扰乱学校秩序,带黑社会性质,锒铛入狱。冯堂校长一脚踢残陶严睾丸,致使陶严性残疾,拿不出钱赔偿,和郭丽一样,狱中度日。这个时代,不知是谁开了一个滑稽的玩笑,在邪恶和正义之间幽默的划了一个等号,于是殊途同归,堂堂正正的冯堂校长和邪邪魅魅的郭丽,被一同推上被告席,被一同关进监狱。
  我推着张蕾,踏上去远方的旅途。
  如果你是风
  那我愿做你永远的沙
  一路飞扬
  随你去天涯
  远方到底有多远?我去的路是不是叫作旅途?我无从知道。我只能带着张蕾要去寻找一个我们想去的远方,一个能治愈她心灵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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