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支钢笔十条床单

　　红尘滚滚，数不清的往事淹没在岁月的尘烟里，已变得模糊不清，然而那曾撼动过心灵的往事，依然清晰如画，任凭时光流逝，斗转星移，仍能感受到那画中激动人心的气息。
　　四十年前，我参加工作不久，是一个月挣5元工资的民办教师。我们学校五个教师全是青一色的同村民办教师。五个年级，五个班，每班三十人左右，一个教师带一班的语文、算术并任其它副课。尽管老师挣钱少，个个却很敬业，人人秉持误人子弟如杀人之父兄的为师古训，从晨曦微露，到晚霞洒满校园，埋头教书，潜心育人，心无旁骛。当时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试行，年龄大的教师既要种地养家糊口，又要干好教师工作，肩上的担子沉沉的。即便如此，老师们从未因种地而耽误上课时间，种地只在早晨到校前、中午和晚上放学后，及正常的周天。我们年轻教师完全不管家中的农活，全身心地投入教学。
　　那时一个星期上六天课，一天六节课，一周三十六节，每个教师一周只有二三节空堂可供备课阅作业。白天批不完的作业，晚上带回家里阅。我们年轻的教师住在学校，以校为家，在宁静的夜晚备课、批阅作业，默默地奉献着青春年华（而今想起来，那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当年老师没有教学参考之类的教师用书，都是老师自己钻研教材，自己写教案，有疑难问题，向年龄大水平高的老师请教，他们悉心指导倾囊相授。大家下课谈的是教学，放学路上说的是学生。老师们心系教学，情牵学生，工作辛苦，却其乐融融，生活满是阳光雨露，诗情画意。倏忽间，一个星期过去了。
　　其时的期中考试，由任课老师自己出题、考试、阅卷，期末考试由学校负责人给各班亲自命题，各班分开考试（当时的教学条件不允许各班插开或混编考试），试题由老师用粉笔写在黑板上，学生抄在试卷上（当时连个油印机都没有），试卷由任课老师批阅，学校负责人抽查。语文、算术只算各自的平均分，以此衡量教学质量。老师们平时教学认真踏实，尽职尽责，每次考试平均分都很高，很喜人。由是，每个学生的基础扎实、牢固，家长们十分满意，村民对学校拥护，好评如潮，一波接一波。
　　晨辉暮霞，白驹过隙。不经意间我为人师三年了。常言道：一个唱戏的，如三年滚不出一个好演员，那他（她）一辈子也成不了一个好演员（这话有点绝对）。当老师的何况不是这样，有人说：当老师的如三年不出成绩，不能跻身好老师行列，那他（她）一辈子当不了一个好老师（或许这话有点过激）。这不，考验来了。一日，学校负责人传达公社教育专干会议精神，是年全公社一到五年级学生都要参加期末的语文、算术的统一考试，对前三名的任课老师和学生发奖鼓励，这是八十年代初的事。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全公社各个学校，校园沸腾了，也传遍了大大小小的村庄，村落沸腾了。如此规模的统考，开了天水县教育界考试的先河。
　　于是所有学校的老师们开始备考，我们学校的老师不例外，边上新课边温故旧知，人人跃跃欲试，个个想在统考中脱颖而出，给社会，给家长，给学生、也给自己一份满意的答卷。老师们夙兴夜寐的备课、上课、阅作业；加班加点的出题、考查、算平均分；争分夺秒的分析、总结、补短板。记不清语文的基础知识在学生的手里，老师的笔下过了多少遍；记不清算术的各种题，学生做了多少道，老师阅了多少次；记不清多少次老师还在激情澎湃的教学时，天已暮色苍茫；也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月已上树梢，教室里明亮的电灯下仍闪现着老师苦教，学生苦学的身影。只记得时间过得很快，一节课转眼即逝；只记得每节课下，老师们的头上、肩上、手上满是一层纤细的粉笔尘；只记得距统考的一个星期，为了出题阅卷，年轻老师不回家吃午饭，午饭是由家里人送来的，即便饭送来了，仍顾不上吃，忙完时，饭早已凉了，用筷子一搅，酸菜饭全化了，如馓饭一般，但毫无怨言。随着考期逼近，学生学习紧张压力大。为缓解紧张的学习压力，下课后，有的老师带学生在操场上跑步，有的和学生做游戏，有的与男生一起做一条腿金鸡独立，另一条腿盘起的斗拐活动，有的同学生一起唱歌：老师们深谙学习应该有节奏，一张一弛，劳逸结合，才能提高学习效率的育人理念。
　　时光匆匆，一个华丽的转身，师生迎来了全公社的统考。梅花香自苦寒来，考试结果，我们学校五个年级的十门功课，全部进入前三名，其中四个老师的四个年级的语算双科名列第一（我任三年级语算双科第一），一个老师的一科第一，一科第三。二十七名学生的语算进入前三名（包含双科均进前三的学生）。
　　一个阳光明媚喜鹊喳喳叫的日子，在琥珀中学的操场上举行公社全体师生参加的极为隆重的颁奖大会，公社领导致辞后开始颁奖，公社教育专案李景红颁发奖品。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在上千双师生羡慕的目光中，在观众一片啧啧的赞叹中，获奖的师生们领下了那浸着心血与汗水的奖品。我们霍家川小学的学生27人次获27支钢笔（当时的钢笔对农村的孩子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几乎包揽了所有钢笔奖品（一至五年级语算共10科，30个前三名，30支钢笔）；五名老师获十条太平洋床单，每人两条（当时的太平洋床单是极名贵的），按公社规定，只有语算进入前三名的任课老师才能受此奖。工作刚满三年的我，站在领奖台上，双手捧着用爱心、用忠诚、用辛劳换来的厚重奖品，面对师生和观众几千双赞许的眼神
　　那一刻，我几乎热泪盈眶；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一刻，我的好教师梦在燃烧！
　　岁月悠悠，蓦然回首，四十年已过。过去的四十年每每想起当民办教师第一次获奖的情景时，依然激动不已，心潮难平；每每想起那二十七支金光闪闪的钢笔和十条名贵厚重的床单时，依然无比自豪，无上荣光；每每想起四十年坚守教学一线，身心劳苦却诠释了我的初心时，依然无怨无悔，无限欣慰。
　　四十载的教育生涯，无数次统考，无数次获奖，又无数次遗忘，唯有此次，让我记终生难忘！
　　忘不了当年师生们个个努力进取，奋力拼搏的精神；忘不了当初老师们挣钱少，人人却很敬业的美好情操；忘不了初为人师所秉持并恪守一生的为师古训！
　　二十七支钢笔十条床单哟，铭刻在心上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