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泥土对话 刘友洪 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与泥土对话呢?我不知道。但我确信,用水泥沥青或钢筋混凝土肯定是不行的,那生硬、冰冷、僵直的身板,是对泥土莫大的伤害。 但人们偏偏爱用坚硬的水泥沥青或钢筋混凝土来对待泥土,不断蚕食泥土的天地,以至于使泥土节节败退,无处可藏。 泥土是纤弱的。它的形象飘忽不定,大者如山岳,细者如微尘;它遇雨则成泥水,遇晴则尘土飞扬浮于空中,没有人珍惜它。糊于衣服上嫌它脏,吃在嘴里嫌它臭,即使摔了个狗吃屎,还要将无辜的泥土跺上几脚,再啐上一口酽痰。纵然是蚂蚁,也可以把泥土无端地蹂躏。可以说,世间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泥土更卑微的了。 当第一粒尘土用了一生的时间,在岩石的顶端生长发育时,以至于它实在太过渺小,没有谁在意它。然而当它滚滚而下时,它的神性却足以惊天地动山岳。正是有了这粒尘土,才为死寂的岩石找到了一缕可以追寻的光。其后,亿万粒尘土紧跟而来,聚沙成塔的原理第一次在大自然中产生了巨大的威力。 有了泥土,就给水安了家。给水安了家,就予花草树木一片天地。泥土与生俱来就是生命之根。古希腊诗人墨勒阿格说:大地,你是万物之母。谁见过哪片森林,哪垅稼穑,悬浮于天际,或挺立在巉岩绝壁?没有泥土,没有泥土之上生长的禾苗、森林、草地、湖泊、冰川、云朵的庇护,生命焉能承其之重? 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农家子弟,泥土对我恩重如山。我心中的泥土,它既不像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描绘的森林泥土那样清奇飘逸与世隔绝,也不像蒙哥马利在《泥土:文明的侵蚀》中阐释的科学泥土那样逻辑严谨理性井然;于我泥土是小时候的玩伴,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赖以生存的空间,是我魂牵梦萦无法割舍的情愫,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我上学读书的学费就是父母从泥土里刨出来的。 泥土的生存空间逼仄了,但它不会哭泣,甚至不会叹息,它除了会用大自然的伟力给人类施以颜色,还会以它特有的方式来表达它的不满,或者是称之为还击。 在我的老家,隔着一片苦竹林修建了一条崭新的水泥路,第二年、第三年,最多第四年,滚滚竹鞭便以土行孙遁地之锐,在水泥路的对面,豁然冒出了几根竹笋来。 在居民小区的人行道下面,榕树的根在地下汲取了泥土的力量。渐渐地,渐渐地,路面被拱起来,继而开裂,最终被悄无声息地撕扯成若干大小不等的水泥块。 即使没有树,没有竹,那也没关系,泥土有的是办法,它无声无息,便将水泥沥青钢筋混凝土埋葬在岁月的洪荒之中。 泥土最至暗的一刻,是被水泥板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时候。泥土以近乎仰视的角度,用种子作为武器,对水泥发起冲击。当路缘边的小草如分娩般探出一丁点儿脑袋的时候,太阳月亮星星乃至宇宙苍穹都用那暖如棉球的目光,柔柔地庇护着小草,周遭安详而静谧。谁会料想到,这丁点儿小草,日后能成为一片茂密的草场?以致多年以后,你行走在一段绿茵茵的草坪之中,说不定,碧草之下就藏着一段曾经坚硬的水泥路。 换一种身姿,与泥土平视,你就会发现,这路缘边的小草,其实就是泥土对水泥路无言的抗争。 站在时间的彼岸,洗尽铅华,世间的一切生命,无一不是从大地中来,最终归于大地,以泥土的形式呈现,或储存。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顺应土地,涵养土地,珍惜土地,将就土地,视土地如肌肤呢?为什么不能让一粒种子自由落体,降落在它自愿去的泥土上呢?为什么不能让小鸟不再追逐进城的大树和被迫迁徙的泥土,自由自在地在山谷间快乐地鸣唱和啄食呢?为什么不能让风不再带着泥土中残留的农药味,和呜呜咽咽的声声埋怨呢? 我喜欢公园,但我更爱绿地,我们可不可以多留些泥土,少建些道路广场,或者干脆扔几块青石板,权当一条通行的道路? 与泥土对话,我才懂得,只有当泥土的属性被充分尊重,泥土里长出的蓝天白云与苍翠山川交相辉映,绿水青山才是永恒的归宿。 (作者单位:四川省眉山市政协) 版面欣赏 编辑:罗雨欣 责编:陈泰湧 审核: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