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发哥带我闯江湖

　　到了省城，有我发哥，保证你一个月挣的比康叔种一年的庄稼还多。发哥说着，一仰脖子，一杯火辣辣的烧酒就咕咚一声下了喉咙。
　　我痴痴地望着发哥满是油腻的厚嘴唇。
　　那是，那是。我爹点着头，像见了村长一样的低三下四。回过头，爹的目光像火一样全部射在我的身上，我禁不住低下了头。我知道，在村里除了村长，发哥是跺一下脚山旮旯就会抖一抖的人，因为发哥是村里第一个盖起小洋楼的人。
　　还不快给发哥倒酒！爹朝我吼道。
　　我慌忙地抓起桌上的小铜壶，先给发哥满上，再给我爹倒上，然后举起酒杯对发哥说：我敬发哥，出去还得发哥多照应。说完，我一仰头喝了下去，火辣辣的液体呛得我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我听见爹满意的笑声，爹说：狗日的二子，大学考不上，就好好跟着你发哥学赚钱吧。
　　我第一次没让我爹失望，第二天就跟着发哥到了省城。省城比我们小县城大多了，我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就被发哥带到了豪迪洗浴城。
　　我瞅着进进出出的一个个大肚子男人，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城里的男人总喜欢花那么多的钱到这么大的澡堂子洗澡，发哥却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套崭新的西装丢给我说：换上，衣服钱在你工资里面扣。看我换上笔挺的西服，发哥满意地擂了我一拳：好条子，跟着发哥混吧。
　　老板是个露着半个大奶子的胖女人，脸上画得跟随时要上台唱戏似的。发哥说：快叫凤姐。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凤姐，凤姐瞟了我一眼，头也不抬地说：小伙长得不错，当服务生吧，一月六百。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我爹那张被酒精烧红的脸，正光芒四射地看着我寄回去的钞票。
　　在豪迪干了一个星期，我终于明白了城里那些大肚子男人，他们总喜欢来这里不光是洗澡，而是冲着二楼那些裙子很短的女孩子。我看着他们洗着洗着就穿着个大裤头上了二楼，然后二楼那些姑娘们就会争着抢着涌上来，客人会搂着她们其中的一个进了一个灯光昏暗的包间，然后我得直挺挺地站在包间门口，随时听侯客人的吩咐。很快，包间里会响起夸张地叫喊声。我当然明白包间里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是十七岁的男子汉了，我明白发哥干的肯定是缺德的事，但我不敢回去，我害怕爹那张整天被包谷酒烧得通红的脸。
　　发哥很忙，过一段时间总会来一趟，带着几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对凤姐说：都是初中刚毕业，嫩着哩，凤姐你可要照看好哦！凤姐会眯着画了黑眼圈的小眼睛，从头到脚一个个细细地把这些女孩子看一遍，点点头甩给发哥厚厚一叠钞票，发哥摸一把凤姐白森森的胸脯，吹着口哨潇洒地走了。凤姐带着那些女孩子上楼，不一会儿就有女孩子哭着跑了出来，但马上就会被门口的几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拉了回来。渐渐地，那些新来的女孩子就不会哭闹了，我知道她们和我一样，都来自山里那些沟沟壑壑里的村庄，她们的家里也一样需要钱，她们也一样害怕她们的爹娘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
　　有时候发哥也来看我。发哥擂着我的肩膀说：二子，好好干，等你混得差不多了，发哥带你赚大钱，谁让你爹是俺老叔呢。我感激地对着发哥笑笑，发哥吹着口哨走了。
　　发哥带来的那些女孩子，凤姐会嘱咐我好好看住她们，我就随时跟着她们，不让她们有任何逃走的机会，凤姐就给我涨了工资。发哥来时总会夸奖我几句，并说很快就要带我去赚大钱。
　　那一天，发哥来的时候又带来了一个女孩子，照样从凤姐手里拿了钱，高兴地走了。凤姐回头对我说：二子，给我看好了，姐不会亏待你的。我点着头，跟着她们上楼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女孩有点面熟。
　　很快，凤姐带着女孩换了露着大腿和胸脯的超短裙。我看着女孩被一个肥胖的男人扯进了包间，包间里响起了女孩尖利的哭声和撕扯声。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特别像我高中时暗恋的对象关小艳。只是关小艳此时已经在这座城市上大学了，而我却只能在这个地方为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挣学费。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不敢和关小艳比，但我还是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
　　哗啦一声，包间的门开了，那个长的像关小艳的女孩捂着被撕烂的衣服跑了出来，那个胖男人也捂着被抓伤的脸跟了出来。
　　胖男人的吼叫声惊动了凤姐，凤姐一边陪着笑脸拉过另一个女孩搂着客人进了包间，一边甩手抽了那个像关小艳的女孩一耳光，并吩咐身后的几个男人扭住女孩往另一个包间拖。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连忙对凤姐说：凤姐消消气，把这个姑娘交给我，我来劝劝她吧。
　　凤姐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那几个男人退了下去。我拉起女孩进了另一个包间，女孩惊恐万分地看着我，我一把掏出口袋里刚刚领到的工资放在女孩手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半夜两点的时候，我悄悄地带着女孩从后面的小门出去，那是预防警察突袭时用来逃跑的通道。我一直把女孩送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拉走了女孩，才回到宿舍。
　　第二天，我被凤姐叫来的那几个男人狠狠地打了一顿。发哥也赶了过来，在我沾满血迹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然后飞起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说：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老子打断你的狗腿，滚吧！回去少跟村里那些人乱说！
　　我一拐一瘸地滚回槐树洼村的时候，我爹正在吭哧吭哧地起猪圈。我爹用沾满猪粪的大手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然后一边骂骂咧咧地扔了铲子，又开始喝酒。我知道，我又让我爹失望了，低着头，任我爹那被酒精烧红的目光在我身上扫射。
　　第二天，我来到了村小学，当了一名代课教师。两年后，我拿到了自考大学文凭。第三年，我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正式教师，和大学毕业的关小艳分到了同一所中学教书，而且正式和关小艳谈起了恋爱。
　　我爹还是一喝酒就醉，醉了就骂我不会像发哥一样赚大钱，至今连和关小艳结婚都结不起。直到有一天，爹突然打电话叫我回去。我带着关小艳回去的时候，爹又摆上了酒。爹说：发哥被抓走了，下午村里来了好多警察。我连忙说我听说了。
　　爹就开始喝酒。爹喝着酒说：二子呀，爹不怪你没挣到钱，你走的是正道。爹说着，又是一大杯，喝了酒的爹脸上又开始发出通红的光芒，看我的目光却渐渐柔和了下来，慢慢地变得像放了蜂蜜的水，弄得我浑身的不自在。（原载2010年10月《江门文艺》杂志下半月刊）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5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