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乡村关于电影的记忆

　　关于电影的记忆
　　很久没有看电影了。
　　我觉得在电脑上通过网络看电影，严格地说来，是不能算看电影的。看电影必得在开阔的场地，银幕挂在两根木杆之间，只有一台放映机，放完一卷胶片，须亮灯更换下一卷胶片。场地上的凳子是看电影的人自带的，多为条凳，也有椅子，但不多。看电影的有各色人等，坐在前面的大多是孩子，身材高大的一般站在后面。这是看电影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也是我印象中看电影的标本。
　　当然，这是三十年前看电影的场面。那时农村经济、文化很落后，没有电视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看不到外面的影像，唯一可以直观了解外界的途径大概只有看电影了。那时公社有一台放映机，以生产大队为单位轮流放映，生产大队又以生产小队为单位轮流，我们公社有十几个生产大队，我们生产大队又有十几个生产小队，扣除阴雨天不能放映，大概一年有一次机会在我家所在的生产小队放电影。这对于我来说，是极大的喜事。生产小队放电影时，孩子们的喜悦、激动不亚于过年。
　　放电影的前一天，会有人来通知生产队长，让第二天派人到前一天放电影的村子里去挑放映设备，一般去两个人。放映员跟着挑设备的人一起过来。村里会挑一户住房宽敞、干净而且女主人做饭做得比较好的人家，让放映员住下。
　　放映员上午一般是不做事的，吃过午饭后先休息，睡醒了，起来倒胶片。放映员把一个架子固定在桌子上，先在一端放上一个空盘，在另一端放一个满胶片的盘，将胶片头从满盘中扯出来，缠到空盘的槽里，然后用一个手柄摇动空盘，两边的盘一起飞快地转动起来，胶片立即从一个盘的槽里转移到了另一个盘的槽里。我曾经躲在旁边好奇地看过，但不敢靠近。一是怕放映员这个陌生人，二是怕自己靠得太近会影响晚上的放映。现在想来觉得很好笑，但那时却是极虔敬的。
　　倒完胶片后，放映员拿着一把细长的铁锹来到晚上放电影的开阔地，确定挂银幕的位置，然后挖坑，埋下两根木杆，再将银幕挂上去。银幕前很快就有人搬着凳子来抢占位置了，大多是孩子。孩子们放好凳子后，会在凳子上坐一会儿，还要叽叽喳喳地吵闹一番，无非是觉得自己的位置好，或者是想让自己要好的朋友坐到自己身边来。有少数家境好一些的，炫耀自己的零食，说看电影时吃，可以提神，零食不过是一些碎锅巴之类。
　　放映员吃晚饭的时候，生产队长会来陪着。晚饭是当时能够做得出来的好饭菜，食材是从好几户人家收集来的。他们往往会吃很长时间，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把放映机搬到放映场地中间，架起来，然后拉着一根长长的电线，连到发电机上。发电机是不能放在放映场地上的，因为声音太大，会影响放映效果。放映员用一根皮绳启动发电机，他把皮绳缠在发电机一端的沟槽里，然后用力拉。往往需要拉好几次才能启动，累得放映员直喘粗气。在放映员拉发电机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揪着，生怕发动不起来。当发电机发出欢快的声音，放映员按下开关，电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一下子亮了起来。
　　放电影了，一次只放一个影片，开头有时会放一段新闻简报。放电影的时候，放映员还会通过话筒作一些介绍，大多是对情节的说明，极简短。
　　这样的电影在我们生产队放过几次，我已不能准确地记起，但放过的一些电影我依然记得，其中在我家屋后的空地上放映的《从奴隶到将军》、在我家屋后山坡上放映的《上甘岭》、在生产队稻场上放映的《铁道游击队》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
　　当电影在其他生产队放映时，我就得去其他生产队看。倘是附近的生产队，倒也无妨；若是路途远些，便是极大的难事了。为了看电影，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但每次吃过苦头后，都会很快忘记，丝毫不影响下次去其他生产队看电影的劲头。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学校附近的一个生产队放电影，有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说晚上放映的是《洪湖赤卫队》，很好看。我很想去看，但看完后回家须走七、八里乡村小路。因为同村没有一起上高中的同学，我便鼓动我家附近的同学一起去看，但没有成功。有同学激我说：你有胆就自己去看，别拉我们下水。我先是害怕，继而纠结，最后一狠心就自己去了。看完电影回家，有一些人往我回家的方向走，我便默默地与他们同行，离家约两里路时，就剩我一人了。那段路是田埂，两边是稻田，蛙鸣不断。田埂上的青蛙在我走近时跳到稻田里，发出扑通的水声或触碰稻叶的刷刷声，我的心随之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到了家里，门已上了闩，我拍门，哥起来开门，说：你怎么才回来？看妈明天不打死你！我没有说话，轻手轻脚地走进屋，突然听到妈的声音：荞麦，锅里有饭。那一刻，我的心里暖暖的。
　　上大学的时候，看电影的次数就多了。除假日外，几乎每个星期六的晚上，学校都在教学大楼前面的操场上放电影。那时每周上六天课，休一天。星期六吃过晚饭，我就搬着凳子早早地到操场上占座，然后静坐等着。等待电影开始的那段时间，同学们大都扎堆聊天，聊天的话题极为广泛：学业、人生、社会、生活、情感等，无所不包。电影放映前的聊天，也是我极快乐的时光。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看电影要到电影院，电影票一般是五毛钱，环境比在空场地上好得多，但我觉得有点儿憋闷，不是很喜欢。倘不是他人极力称赞的影片，又要自己掏钱的话，一般是不去的。
　　到了北京后，去电影院里看过两次电影，电影院的豪华是我想象不到的，座位的舒适程度更让我惊讶。但看过电影后的感觉却极为不爽：一是银幕太大，给我一种压迫感；二是音响大太，震得我的肝儿都是颤的；三是空间太小，憋得我难受；四是旁边的人不停地吃爆米花，还有窃窃私语，都影响我看电影。我知道我的这种感觉是土包子的专利，说得好听一些，是一种情结，就像多年征战的将军，当年在艰苦的环境中可以安然入睡，后来躺在舒适的床上却难以入眠一样。据说这种情结特别强烈的将军在失眠多日后，坐在颠簸的吉普车上，让人开得飞快，便可以安睡。我不知道，倘若让我在开阔的场地上再看一场电影会不会感到幸福。
　　看电影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它丰富了我童年的生活，也开阔了我的视野。我之所以能从电影中学到不少东西，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把电影中的人和事都当作真的。我膜拜其中的英雄，喜欢其中的好人，痛恨其中的坏蛋。当时看电影的人大都和我一样，我们村上有一个叫朱嘎子的，看了《刘三姐》后，哇哇大哭，说希望天塌地陷，世上只剩他和刘三姐两个人才好。我妈说我是听人款古掉眼泪替古人担心。后来我才知道电影中的有些演员并不像电影中的人物一样。倘是坏人并不像电影中的人物那样坏，我是感到的欣慰的。若是好人并不像电影中的人物那样好，我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现在资讯越来越发达，每一个人几乎都是透明的，电影演员是公众人物，应该对自己和饰演的角色负责任。倘若没有好的人品，就不要去扮演剧中的好人，那样会糟践好人，也糟践自己。
　　很久没有看电影了，但关于电影的记忆却是抹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