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你还好吗？

　　公众号：如期而至的岁月
　　在我读大学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成为一个语文老师。
　　工作以后，总有学生问我，读初中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喜欢我之类的问题。
　　语文学科的启蒙，应该归功于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中学以后，即使偏科，也一直喜欢数学比语文多，因为遇到了两个对我人生路上很有影响的数学老师，所以，一个好的老师对学生来说的确很重要。
　　高中三年经历了四个语文老师，我们都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来来去去。记忆中的几个老师都很佛系，每天上课只管干巴巴地讲课，无所谓学生听不听，而我对语文也没有特别的钟爱，学或不学，分数都差不多，于是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方法学习。
　　至于初中，是我不太想回忆的几年，对于学校，对于老师，我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是偶尔也会想到那时候的语文老师。
　　老师姓程，个子不高，微胖，头发很浓密，并且每天梳的都很讲究，前额上的头发永远是向后倒的，常年喜欢穿一件黑色的夹克。作为语文老师，他的普通话并不准，有一次课上他说到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听成了路有冻死鬼，顿时拉近了我和杜甫的距离，原来古人和我一样也怕鬼，可是后来转念一想，路上全是冻死的鬼，那得多恐怖？这句诗曾让我迷惑了很多年。
　　程老师是所有授课老师中唯一一个会体罚学生的老师，上课的时候拿着自己教师的专用教材照本宣科地念一念，而后告诉我们这个也要背那个也要背，甚至精确到标点符号，错了的则会挨打。周四的语文提问课总是让大家提心胆战，我曾十分厌恶这种被迫学习的感觉，原本很优美的文言文、古诗词，硬要我去记那些没有灵魂的翻译，让人难受。
　　令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在初二的某天，班主任突然告知我们程老师身体不好，语文老师得换掉。紧跟着程老师拿着书本进教室里来了，面容很憔悴，眼神黯淡，头发梳得也没有先前那般考究，几根不听话的头发站在前额上动来动去。那节课他让我们自习，说新的语文老师很快就会来，我们看书时，他在班里走来走去，最终走到我的座位前定下，敲了敲我的桌子，俯下身子跟我说：你的作文写得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
　　在这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不认识我的，一个班八十多人，而我的成绩也算不得优秀，那天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课下不知是哪个同学起的头，买了个很厚的本子在班级里传来传去，大家纷纷在上面给程老师写一些留言。我早已不记得我写了什么，大约是祝他早日恢复身体一类的话，离别的气氛一下调动起来了，甚至有同学表示很舍不得。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本来他的语文课上的也没有多好，换就换了吧。
　　第二天照例还是自习，程老师先是谢了我们的留言本，之后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第三天，他又梳着十分讲究的头发，穿着皮夹克，左手提书右手拿水杯，大步地迈向讲台，好像先前的事都不曾发生一样，依旧讲他的课，周四依然是提问课，他依旧还是会体罚，没有偏袒任何人。
　　生病事件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变得比先前更加微妙了，比如我被英语老师批评时，他会在旁边替我开解，说我是一个很认真的学生，并且鼓励我多问问题。
　　唯一一次问程老师问题，是在八年级的下学期，学了牛汉的《我的第一本书》。这篇课文讲的是作者自己上小学时，一个班就他和另外一个同学两人，同学的父亲在很远的私塾代课，家里非常贫困，买不起书，牛汉便把自己的书撕成两份，一人一半。在任何人看来都很正常的一篇课文，为牛汉乐于助人的精神感动时，我坐不住了。既然他爸是私塾老师，那怎么会穷得连娃的书都买不起？或者自己是老师，完全可以带在身边传授知识。
　　我被这个问题困扰得睡不着觉，拿出书来和我姐讨论，半天无果，她建议我去问程老师。
　　第二天一下课，我便堵住了老师，他给我讲了半天，都没有我要的答案，现在想想，他大概觉得我很奇葩吧？最终他说容他回去想想，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初三毕业时，同学录最前面是两处恩师留言，印刻最精美的那一张留给了恩师董老师，另外的一张我拿给了程老师，他给我写了一首诗，前两句我个人觉得写得不很好，只是为了押韵，最后两句是这样的：孟氏祖先鸿儒在，轲家玉女贤才济。两句诗正好暗含了我的名字，并且把我的老祖先都搬出来了，这对我是很高的评价了，这么多年始终不曾忘记。
　　初中三年过完了，很多老师便再也没见过，而我再见程老师，是在高考分数下来的那天，我和闺蜜一起喝酒，喝得醉意熏熏，路过母校门口，空旷的街道上弥漫的只是夏天的燥热，少有人影。我走路都有点踉跄了，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有点熟悉，路过我身旁时，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程老师？
　　他顿了一下，而后和我尴尬地寒暄，他比三年前消瘦多了，鼻翼两旁的颧骨开始突出，原本凸出来的小腹已经不见了，我张嘴问的便是身体如何，还认不认识我。他告诉我每日坚持锻炼，病情已得到很好的控制，至于我是谁，他可能是忘却了，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最终还是没能记起我的名字，猜测性地说：我记得你是18班的，作文写得很好的那个是不是？我笑笑说老师记性真好，我确实是18班的，只是我从不认为我的作文写得好。
　　后来的人生里，我再也没见过他，也曾向学弟学妹打听过，可惜并没有人认识他，我想或许他真的告别了教师生涯，只是我偶尔还会想起他，想起他曾经写给我的那两句诗，想问问他的身体是不是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