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就是活着

　　20世纪90年代，熊奶奶家无疑是小水村最富裕的人家了。雷厉风行、声色俱厉用来形容她最合适不过了，靠养鱼发家的老两口不仅开起了村里的第一家小卖铺，还给在家继承鱼塘的儿子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儿。日子可谓是如鱼得水、自在快活。
　　尽管如此，老两口一天也闲不下来。虽说是五十好几的人了，熊奶奶依然干劲十足。让老伴把村里外出打工人家的田地承包了种玉米，说是跟外地的商贩谈好了，玉米收获以后，商贩直接开大货车过来拉。那时候大面积种植玉米在村里还真是一件大事：成片的玉米地让不少大人孩子红眼了，偶尔还有调皮的孩子和单身汉去地里偷玉米。因为那时候大家的菜园都是黄瓜、茄子、豇豆等蔬菜，村里人很少种玉米、甘蔗、花生等作物。熊奶奶每天站在地里一顿骂也解决不了玉米被偷的难题，熊奶奶没法子了，只好请人在玉米地搭了个简易棚，老两口住在玉米地里来驻守玉米地。终于等到玉米糊了须，村里人都被吆喝过去帮忙摘玉米，60块一天的工钱也挺让人心动的。当大货车来拉地里晒好的玉米的时候，高堤村还是泥巴路，蜿蜒的泥巴路把大货车整的够呛。
　　大家在眼羡熊奶奶数大把钞票的时候，另一个喜讯也传开了：她家儿媳妇生了个大孙女。儿媳妇娘家人用板车拉了一车的鸡蛋、鸡鸭鱼以及半头猪，可熊奶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家里就一个独子，她打心眼里是希望能抱上大胖孙子的。熊爷爷劝她不要这样，说儿媳妇年轻，头胎女儿，可以再生二胎的。熊奶奶劈头盖脸一顿骂道：天天伺候她吃喝拉撒，连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出了月子得再生一个，不然老熊家怕是要断了香火了、、、霸道又重男轻女的熊奶奶让儿媳妇可没少吃苦头。
　　一晃大孙女已经两岁了，熊奶奶一边种地、一边看着儿媳妇经营的小卖铺，顺便还让再次怀孕的儿媳妇去算算这胎是不是男娃娃。儿媳妇不敢反抗去了黑诊所，诊断又是个女儿，熊奶奶让儿子带着儿媳妇去流掉。儿媳妇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誓死不从，气的回了娘家，儿子一看慌了，推着自行车要去把媳妇儿接回来。熊奶奶发下誓言：不生下儿子就一辈子待在娘家别回来了，谁也不准去接，这事也惹怒了亲家母。亲家母二话不说，抱着外甥女就回去了。儿子一气之下也丢下鱼塘外出务工了，再后来儿子偷偷带着媳妇儿去了外地，两个女儿就交给了外婆照顾。这一晃五六年就过去了。儿子一家几年不回让熊奶奶甚是想念。看着别家的孙女穿的小裙子，她不禁也想抱抱自己的两个孙女了，六十多岁的熊奶奶暗自伤心却依然倔强的不肯低头认错。没日没夜的在田里鱼塘边劳动着。
　　在这一年的农历新年，熊奶奶越发觉得思念，越发觉得胸口痛，便喊上熊爷爷去儿媳妇家，拉着一板车的鸡蛋，鸡鸭鱼还有半头猪，就像当初亲家母来看外孙女的时候。儿媳妇自然是不待见，儿子几年不见母亲有些许感伤。熊奶奶一顿道歉认错，自扇巴掌，亲家母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点头让女儿带着孩子跟着女婿回婆家。吃着年夜饭的熊奶奶看着眼前的这一家人，不禁哭出了声音：说自己这些年错的太离谱了，放着家庭团聚的日子不过，过了五六年孤苦的生活。大年初一，家家户户互相拜年的时候，村里人都觉得熊奶奶换了个人，变成一个慈祥的奶奶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熊奶奶依然在地里努力的干活，偶尔会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她自我安慰说：年纪大咯，身体大不如从前咯，吃了医生开的止痛药以后，依然没停下手里种地犁地养鱼的活，说要给孙女们攒钱买嫁妆。儿媳妇也放下了偏见，婆媳朝着一个方向努力经营着。
　　夏天到了，熊奶奶家的葡萄架上结满了紫红色的葡萄。她想赶在孙女放学前摘下葡萄洗好留给孙女。踩着凳子摘葡萄的熊奶奶觉得那天的阳光特别刺眼，没摘几串就两眼一黑就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正在收银的儿媳妇听到声音赶忙过去，看着倒下的婆婆，扯着嗓子喊回了丈夫和公公，拉着板车去了医院。儿媳妇第二天带着饭盒去看婆婆的时候，还没进病房就已经哭的停不下来了。昨夜丈夫带回了一个噩耗：妈得了乳腺癌，已经晚期了，医生说不建议治疗了，让她安然的度过接下来的几个月，虽然婆婆早些年没少让她吃苦，但这些年婆婆一直在弥补当年的错，什么事都想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女。
　　抹掉眼泪的儿媳妇进病房就说：妈，没啥大事，就是年纪大了，头晕眼花啥的，医生说住院几天就能出院了。来，先吃饭吧熊奶奶打完几天点滴也觉得身体无大碍了，跟着儿子欢欢喜喜的出院回家了。唯一不开心的是医生开了一大堆药，让她每天千万不要忘记服用。某天孙女放学回家以后被熊奶奶叫住了，问手里的这瓶是什么药，要怎么吃，懂事的孙女拿出字典查了查自己还不认识的生字。一字一句的告诉奶奶这个是治疗癌症疼痛的药。熊奶奶听了以后差点把药掉在地上，但还是笑着说：孜孜这学没白上，认识了很多字呐。待孜孜出去跟小伙们玩耍的时候，熊奶奶瘫坐在地上捶胸大哭，说自己造孽了，现在报应来了、、、接下来的日子里，熊奶奶装着不知道自己病一样，每天笑呵呵的等着孙女放学回家。在熊奶奶疼在地上打滚的时候，一家人挂着泪水拿药端水。熊奶奶看着儿媳妇满手通红的搓着她换下的脏衣服，看着儿子拿着小卖铺抽屉里的钱去医院拿药，看着老伴一个人孤单的从地里回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没过几天恰好是亲家儿子娶媳妇的大喜日子，熊奶奶想着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家人需要沾点喜气，便支开他们说你们都去热闹一下，我自己在家做饭可以的，儿媳妇说要留下来照顾她，熊奶奶笑着说：你们都去吧，就一天我还是能把自己照顾好的，你们晚上记得回来给我端水洗脚就行了。一家人拗不过她的劝，都去吃酒席去了。承诺天不黑就会回来。
　　待他们走远以后，熊奶奶拿出藏在葡萄架上的麻绳。搭着梯子，系好绳子，看着这满园蓬勃的葡萄藤，脑海里回响着孙女们银铃般的笑声。便把头伸了出去，脚下的梯子也蹬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解脱了，她眼里最后的一个画面就是那瓶从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的药了。啪的一声以后，她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葬礼的时候村里人回忆着、谈论着熊奶奶的一生，有褒也有贬，不管怎样，她活着的这一辈子在高堤村村民眼里，已经是一个传奇了。不管她曾经如何的令人咋舌，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慈祥的奶奶，送她最后一程便是家人所有的希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