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之北（长篇小说连载三十四）

　　在钟副书记来汪岭乡检查工作之后，冯书记因为身体不舒服回了县城里的家，乡政府的大小事务就全由邢田一个人说了算。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五月，但乡政府的一些工作才刚刚开始。三月份以来，邢田就安排唐明陪丁南一个村一个村地熟悉情况。由于丁南来自一个特殊的部门，村上的干部们十分敏感。所到之处，村干部们都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等到了五月底，丁南在各村熟悉情况的工作终于快要告一段落了。
　　这一天，唐明去县上参加普法工作会议了，无事可干的丁南一个人来到了温泉村。他没有去村委会，而是直接去找了一直因病而不愿长期在村上上班的高翔。对于这位温泉村的村长，丁南在第一次到村上时就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只是他还是想当面和这位村干部再谈一谈。他一直认为温泉村的情况并没有吴天和马支书说的那么简单！做为每次换届选举时都以最高的票数当选的村长，高翔一定有群众可选的理由
　　看到手提礼物进门的丁南，高翔显然有点吃惊。但有着多年村务工作经验的高翔，对于丁南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或是高兴的态度，他不冷不热地接待了这位来自于县级组织部门，也算是身价不菲的官员，极尽客气与礼貌。
　　丁南虽然在组织部门工作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他已经深谙做思想工作的基本原则和尺度。见到这位温泉村很有些资历的老村长，他没有急于谈工作上的事，而是让这位村长陪他去老站长的家里，这让高翔十分费解，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丁南显然是诚心诚意的，因为他把去老站长家的礼品都带来了
　　老站长的家位于离温泉村最近的小岔社，出了高翔家的大门后只拐了一个小山湾就到了。老站长的家里只有八十八岁的老母亲在家。听到有人进门，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下了地，还没有走出屋门来，就被进门的高翔又扶到了正屋的大炕上。
　　丁南早就听乡上的干部们偷偷地议论过老站长的家，对于这家人的基本情况大致有所了解。但当他真的走进这个家时，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破破烂烂的院落里，孤零零的三间泥坯房摇摇欲坠地立在院子当中，两眼黑咕隆咚的窑洞醒目地出现在靠山崖的方位，一些破旧的农具散乱地堆在院子的各个角落这样一个典型的农家虽然在偏远的农村随处可见，但做为一个乡镇工作多年的干部之家，丁南显然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在与老站长的母亲交谈之后，丁南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老站长的母亲三十多岁时守寡，一个人艰难地带大了四个儿女。随着儿女们相继成家立业，她选择了在二儿子（老站长）家安度晚年。原本想着在乡政府工作的儿子家的生活会宽裕一些，但老站长家七口人（老母亲、妻子、儿子、侄子、侄媳妇、侄孙子），侄子是老站长弟弟的孩子。在侄子三岁的时候，老站长的弟媳妇因为家庭矛盾喝农药自尽，弟弟因为伤心远走新疆，留下了嗷嗷待哺的侄子。那时候老站长的儿子和侄子一样大，老站长的妻子硬是狠心断了自己儿子的奶而哺育侄子长大。老站长是乡农机站临时聘用、却一聘就聘了二十几年的农机员。尽管工资少得可怜，他却一直尽心尽力地在乡政府工作。一年四季的庄稼活全凭妻子和老母亲，但这妻儿老小的没有壮劳力，一年的收成就被别人少了许多。特别是每逢旱情严重的年月，老站长家常常是缺衣少穿、揭不开锅
　　但老站长是一个特别好面子的人，他对自家的窘境从来不在乡上的同事们面前提起，只有村干部们心里明白，但每次上面下来救助粮款时，老站长却从不接受村上的分配，他总是说别管我了，先救助别的困难户要紧，我在乡上干事，我总会有办法的，家里人是饿不死的而事实却是妻儿老小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竟瞒着老站长去邻村乞讨！直到他有一次从县上开会返乡时，竟然意外地看见妻儿踯躅在异乡街头的身影，这位从来都是一副笑菩萨模样的退伍军人一下子泪如雨下
　　后来，为了让侄子能够上学读书，老站长不满十岁的儿子就拿起了放羊的鞭子，一放就放到了三十岁。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老站长夫妇又张罗着给侄子娶妻、带小孩八十多岁的老人耳聪目明，她虽然长期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的心是透亮的。这二十多年来，在乡政府工作的儿子出出进进地往家里带来过不少的干部，她从他们的谈话中也多多少少地听到了许多的事情，她也知道儿子干的是国家的大事。每当儿媳妇在她面前抱怨儿子不管不顾家时，这位善良的母亲总是劝慰儿媳，说儿子干的是大家的事，他不可能只顾自己的家。慢慢地，儿媳也就不再指望那个干着国家事情的丈夫了，在别人家的女人休息娱乐的时候，她一个女人家常常独自在偏远的山坳地里吆喝着牲畜耕地、种植，泪水和着汗水一起默默流淌
　　老人和着泪水的诉说让丁南鼻子发酸。虽然他已经星星点点地听说了老站长的故事（不然他不会来这一趟的），但当这位八十八岁的老人亲口告诉他这些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万分震撼！
　　一个普通的乡干部，不，确切地说，一个普通的乡镇临时工，是什么样的情怀让他这么地痴情于党的最基层工作？是什么样的支撑让他无怨无悔地忠诚于自己的事业？是什么样的胸怀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地长期穷困？也许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党的无比坚定的理想信念！
　　在老站长母亲的述说过程中，高翔一直一言不发地低头抽着手卷的旱烟，一根接着一根。在丁南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出门到院子里透气之时，他才站起来扶老站长的母亲躺下了。老人可能是一下子说的话太多、又有些激动，气喘得很厉害，高翔小心地用手在老人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当晚，乡政府的吉普车拉着钟院长来到了老站长家，一同下来的还有林英子、丁南。钟院长一行人的到来，让老站长吃惊不小，他不知道乡上的领导是怎么知道老母亲生病的事的，这让他十分不安。林英子看出了老站长的窘态，她在老站长去窑洞里的灶火上取开水时，也跟着进去了。她悄悄地告诉了老站长丁南今天来过他家里的事，并说丁南觉得老站长母亲的病可能与今天他们的谈话有关
　　老站长听后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母亲病了已经两年多了不过，有点蹊跷的是，这两年多以来，老站长的母亲已经很少开口说话了，当天她却对丁南说了那么多的话，这让老站长有点费解但无论如何，他确实非常非常地感激丁助理，是他让老母亲把埋藏心里二十多年的话都说了出来！
　　虽然钟院长竭尽全力地为老人打针、吊瓶子，在病床前守候了三天三夜，但老人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撒手西去前来为老人收拾遗容的村里其他老人欣喜地发现，老站长的母亲没有疾病折磨的痛苦，她走得非常安详、非常淡然！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丁南久久地、久久地伫立窗前，他的眼前不时地出现老人流泪的情景，老人那一缕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的白发永久地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老站长母亲的丧事是在乡干部们的张罗下举办的，简朴而隆重。
　　举行葬礼的那天，在家休养的冯书记也意外地来到了小岔社。他的到来，让村民们或多或少地有了一些小惊喜。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汪岭乡的村民中间一直盛传着冯书记已经调走的消息。他的出现，无疑用无声的语言粉碎了这不实的传言！
　　参加葬礼的除了老站长家的亲戚朋友、温泉村的部分村民、乡政府在家的所有干部外，还有汪岭乡其他三个村的村委班子成员等。祭奠的花圈从灵堂一直摆到了院门外，这样四、五百人的场面在小岔社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一时间，老站长家的大门外就聚集了不少以老人和儿童为主的看热闹的人群，人们纷纷窃窃私语，你看人家死的多体面？到底是有乡政府当干部的儿子呀！
　　与此同时，丁南主动请医生来给老站长母亲看病的事也被老百姓们传得神奇说是新来的乡长亲自把老站长的母亲背到了医院里，老人家是死在了那个年轻乡长的脊背上了言语之中，表达出的更多的是对这位新任乡长的赞许与肯定。
　　也许丁南从来也没有想过，他的这次无意之举竟然成就了自己在百姓心中的美好形象！谁说老百姓的心不是最透亮的呢？
　　出殡的时候，老站长忽然双手拽着母亲的棺材盖不愿松手，浑浊的泪珠顺着他满脸的胡子茬纷纷滚落，悲痛、凄惨的哭声响彻云霄：妈呀，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妈呀，儿子不孝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人们不由自主地掩面哽咽。所有的悲伤伴着那个不再年轻的性情男人悲怆的哭声，在天地间回响着，在大山深处嘶鸣、哀号着！
　　这也是丁南参加过的最让他动容、无法忘记的一场特别的葬礼！
　　还有在那场葬礼后的当天晚上，邢田与他的开诚布公的谈话！那是一次怎样的谈话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