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

　　柳叶没考上大学，人一下就垮了。
　　这事搁谁也受不了，柳叶的娘有病，是个跟钱叫劲的药篓子。爹种田，整天摆弄那几亩地。凭爹的能耐，只能供柳叶读完小学。可是，柳叶小学毕业那年，考上了乡中。爹就小心翼翼地问：柳叶，乡中上不上？柳叶说上。爹又问：真想上？柳叶说真想上。爹就背过脸去，声音哽哽地说：要是想上，爹就给你借学费去。念完了乡中，又考上了县中，柳叶把录取通知书给爹看。爹看了，一脸的紧张，又小心翼翼地问：还上不？柳叶说，还上。爹说：真的还想上？柳叶说：真的还想上。爹又背过脸去，独自抽畜起来。柳叶见爹哭，自己也哭了，就是没说不上学的话。爹哭了一会儿，突然说：柳叶，爹问你，你有把握考上大学吗？柳叶就点点头。爹说：好吧，爹再去给你借学费去。
　　结果呢，柳叶没考上。
　　柳叶上学的钱都是跟村里一个叫德庆的借的。
　　德庆是个屠户，天天领着他傻儿子杀猪，赚了不少钱。
　　有一天，德庆突然找柳叶的爹，说最近有人给他儿子提亲，若成的话，得花一笔钱，你准备准备，把钱还了吧！
　　柳叶的爹一下子就蔫了。
　　柳叶家早已是家徒四壁，屋子里除了躺着个病人，就是一大堆柳叶念过的书。指望啥还人家钱呢？
　　柳叶见爹蔫蔫不振的样子，既歉疚又难过，就说：爹，我明天去打工，挣了钱还他。
　　爹说：人家儿子定亲，等着用钱，等你挣钱还债，只怕人家等不到那个时候。
　　柳叶不语了。
　　爹说：要是你当初不念那个高中，怎么会
　　柳叶啊一声哭了。
　　柳叶哭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柳叶方止了泪，起床。那时，天刚泛出鱼肚白，不时有几只公鸡在鸣叫，一声撕心裂肺的猪的惨叫声从村东的德庆家传来，令人揪心般的难受。柳叶起床后，洗把脸，径直去了德庆家。那时，德庆手里正握着一把屠刀，屠刀上沾满了殷殷的猪血。柳叶见了德庆，扑通一下跪下了。德庆一愣怔：这是谁呀？大清早的跪我干啥？忙弯腰去看。见是柳叶，慌说：闺女，你这是干啥哩？柳叶不说话，一哽一哽地哭。德庆说：闺女，到底咋回事？你站起来说话行吗？柳叶不站，把德庆急得团团转。得庆转了几圈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闺女，是不是因为我找你爹要账了？柳叶咚地磕了一个响头。德庆说：那你也不至于跪我啊？快起来，快起来。柳叶不起，只是哭得痛，把德庆的眼泪都勾出来了。德庆说：闺女，你想干啥啊？有话你跟我明说，行吗！柳叶方说：大伯，俺现在还不起你钱，你就让我做你的儿媳妇吧！德庆一颤，手中那把殷红的屠刀掉在地上，说：你说啥？你做我的儿媳妇？你是取笑大伯的吧？柳叶说：大伯，不是取笑，我是认真的。德庆连连后退，说：不不不，你是个高中生，我那儿子只是个杀猪的，他配不上你啊！柳叶说：大伯，我愿意！德庆说：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不能害了你。闺女，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爹欠我的那些钱我不要了，就当没有这回事，你快回家去吧。柳叶说：大伯，做人是讲良心的，你借那么多的钱给俺，我怎能说着，伸手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屠刀，说：大伯，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德庆慌了，赶忙夺过屠刀说：闺女，你、你这是拆我的阳寿啊！
　　那天，柳叶就住在了德庆家。
　　德庆一声声唉叹：怎么会这样？早知会害一个好姑娘，我就不该借钱给她爹啊！德庆的儿子则很高兴。
　　翌日，也是东天刚泛出鱼肚白时，柳叶才回家。柳叶轻轻的脚步声，爹听起来是那么沉重。
　　爹问：柳叶，昨儿你去哪了？找你整个村子不见。
　　柳叶低着头不语。
　　柳叶低头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溅了好多猪血，殷殷的红。
　　爹也看见了。爹看见后，什么都明白了，一捧头，蹲在地上，哞一声哭起来：我的闺女啊！
　　不久，柳叶就嫁过去了。
　　柳叶没什么嫁妆，她只把自己念过的书装了几箱子，作为嫁妆，抬了过去。
　　柳叶为人妻后，尊老爱幼，任劳任怨。很多人都说：真是个好媳妇啊！
　　听人们夸赞，柳叶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每得空闲，就躲进屋里，望着那几箱书，久久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