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自述俄罗斯变革的两个外因

　　当前基督教世界发生变革的根本原因是，由于不承认基督关于不抵抗的戒律，各个民族之间互相敌视，灾难丛生，人们处于越来越糟糕的奴隶地位。而这一变革恰恰发生在今天，又有两个特殊的原因：一是日俄战争清楚地暴露出基督教各国的军国主义已经发展到十分疯狂的地步；二是劳动人民由于被剥夺了使用土地的基本权利，越来越贫困，不满情绪滋长得越来越厉害。对于俄罗斯人民来说，这两点尤其有切肤之痛。这不仅是因为政府让他们陷入一场可怕的战争，还在于一直以来，他们对待政权的态度跟欧洲国家的人民有很大的不同。俄罗斯人民从来就没有同政权作斗争，更为重要的是，从来就没有参加过政权，因此也就没有造成自己的堕落。他们从来不把权力看成是人生追求的幸福，而是当成必须躲避的罪恶。因此，大多数俄罗斯人宁可忍受暴力之苦，也不愿意参与暴力而增加自己精神上的重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在政权面前总是不抵抗的，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无力推翻它，也不是无力参加政权，而是宁可选择不抵抗，也不愿意同暴力斗争或参与其中。因此，在俄罗斯，能够建立和维持的只是专制政权，即强者对弱者施行的简单暴力。
　　我认为，俄罗斯人民的这种态度表明，他们要比其它国家的人民具有更多的基督教精神，例如待人亲如兄弟、平等相处、克己忍让以及友爱精神。这里要注意的是，对暴力不抵抗，跟对暴力的顺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真正的基督教徒对任何暴力都可以采取不抵抗态度，却不会顺从它，也就是说，不会承认它是合法的。尽管俄罗斯政府想方设法要人民顺从自己的暴力，他们却始终把这两种态度明确区别开来。大多数俄罗斯人都认为，政府的暴力跟基督教的精神是不相容的，因此政府的权力并不具有合法性。他们许多人只是由于害怕才服从这个不合法政府的种种要求，还有一些人则想办法巧妙地逃脱政府要求他们做的事情。到后来，国家用暴力实行普遍兵役制，要求每个人都准备去杀人，这无疑是向所有的基督教徒提出挑战。一些基督教徒，无论是什么教派的，开始拒绝服兵役。尽管这种情况不是很多，其意义却十分重大，让大多数俄罗斯人看到了政府的要求是违背基督教精神的。于是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拒绝当兵，拒绝开枪和肉搏，特别是拒绝向自己的同胞开火。对政府不合法性的认识还表现在革命者的一些行动上，如黑海和喀琅施塔得水兵的兵变，基辅等地的兵变，各种破坏活动，农民暴动等等。政府已经没有权威了。大多数俄罗斯人都面临着一个意义重大的问题：是否应该对政府顺从。这是俄罗斯发生变革的第一个重要的外因。
　　基督教世界发生变革的第二个外因是，劳动者被剥夺了合法使用土地的权利，从而越来越贫困，对占有他们劳动成果的统治者越来越仇恨。这一原因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尤其深刻，因为只有在俄罗斯才有大多数劳动者是以农业为生，由于人口增加和土地缺乏，俄罗斯人要么不得不放弃已经习惯了的农耕生活，要么不再顺从夺去他们土地的政府。通常认为，所谓的奴役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可以为所欲为，任意虐待、迫害甚至杀死他；至于剥夺一个人的土地使用权，似乎还谈不上是奴役，至多是不太公正的经济制度。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被一个人所支配的人，他只是一个人的奴隶；而被剥夺了土地使用权的人，则是所有人的奴隶。前者的主人无论怎样凶残，为了自己的利益还不会置奴隶于死地，不会无端地折磨他，不会让他饿着肚子干活；而后者却得忍饥挨饿来干活，承受各种无休止的痛苦和折磨。失去土地的奴隶无法依靠自己的劳动产品生活，不得不同人争斗，使用暴力或诡计从他人手中夺取生活必需的东西，这样就无法过上合乎道德的生活。实际上土地奴役是产生其它奴役形式的根源，而个人奴役只是土地奴役导致的一种结果。因此，只是把人从个人奴役中解放出来，而不让他们从土地奴役中获得解放，就不是真正的解放，而是欺骗奴隶的一种方式。在农奴制的情况下，俄罗斯人民的态度是：我们人是你们的，然而土地是我们的。解放农奴时，他们的要求是首先要解放土地。那时他们得到一点土地，然而随着人口的激增，土地问题又以十分尖锐的方式被提了出来。他们还是农奴时，使用的土地仅够维持基本的生存；人口的增加产生的问题自有政府和地主去解决，人民对土地私有的不合理性感受还不太深。然而农奴制一取消，农民占有土地的数量被硬性规定下来，不可能再增加，然而人口在激增，人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他们指望政府取消让他们失去土地的法令，等了10年、20年、30年、40年，没有任何结果，而土地却被私人逐渐夺去。现在人民面临的选择是，要么忍饥挨饿，不生育子女，要么抛弃农村生活到城市打工。现在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人民的生活境况越来越糟糕，政府不仅不给他们土地，还伙同工厂主把他们安排到工厂干活，过着一种在他们看来是有罪的生活。俄罗斯人民生活困苦的主要原因是其合法的土地权被剥夺。欧美各国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不过由于欧美各国劳动人民的土地早就以土地私有合法化的方式被剥夺，他们的穷困还有其它一些因素起作用，因此这一主要原因就被隐藏起来的。而在俄罗斯人民那里，由于这种不合理的制度还没有完全实行，所以他们能够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基督教世界发生变革最直接的两个外因就是：进行毫无意义并导致毁灭的军备和战争，剥夺人民的土地权。这一变革之所以开始于俄罗斯，是因为基督教精神对于俄罗斯人民的影响要比其它地方大得多，同时大多数俄罗斯人都在从事农耕劳动。
　　论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