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事石痴怨玉

　　一、知音恩人难抉择
　　大年初一的夜晚，颜庄正沉浸在春节的喜庆祥和之中。起火了！只听人一声喊，颜庄的人赶紧往祖堂灭火。叫喊声，劈啪声，脚步声，泼水声顿时混成一片。
　　先不说后事如何，我们来说几百年前的一个故事。
　　一位书生进京赶考，半路遇到了劫匪。十几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齐刷刷亮出来。书生那里经过这阵仗，顿时吓得胆都快破了，趴在地上饶命。
　　毛贼，哪里猖狂！一个大汉路过顺手捡起路上一根柴，刹时一阵白光，顿时变成了大刀。
　　众贼楞了一下，发现过来才有一人时，一声吆喝，如疯了似的扑了过来。十几把刀如饥渴的饿狼向大汉咬去。
　　只听大汉一声大喝：吒，吃我刀！众贼顿时四散逃窜，逃不掉的都化成了灰。
　　我的大恩人！救命的活神仙！书生赶忙向大汉答谢。
　　大汉一手扶起书生：公子，不打紧。我且问你，可见一女子，十五六岁，容貌姣好，颈上戴一圆黑石的？
　　没见过，不知恩人欲寻此人如何？我帮忙打听一下，也可报恩于万一。
　　此人是朝廷密缉的要犯，本人欲拿此人归案；如见此人消息，可以此令牌与我联系。大汉话音未落，一阵风过，不见了人影。
　　书生搔首惊愕，偟然于地上寻一木质令牌，也不见不寻常处。时间紧急，忙往京城方向赶路，于夜寻一酒肆权且住宿。
　　夜半，门突然啪啪作响，书生猛然惊醒。开门一看，一女子扑将过来，一把将书生抱住。
　　书生直打哆嗦：男，男，男女，女授受不亲。况况且夜半，孤孤男寡女，只恐有辱小姐清白！
　　公子，救救我！虽仓促，但传出的声音如同美酒佳酿，让书生醍醐灌顶，全身酥软了下来。
　　书生慢慢挪开那女子，慌忙中瞥了一眼，虽然满脸泥污，但轮廓模样依然掩饰不住。不是神仙妃子下凡，定是飞燕西施转世。
　　书生别过脸来，心头砰砰乱跳。
　　公子莫怕，我不是妖人女鬼，也不是青楼风尘女子，我是良家妇女，被盗贼陷害，杀我全家，官兵一路捕。迫不得已，才冒犯公子，请公子恕罪！说完向书生请了个万福。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书生被吓怕了。他不想十几载寒窗苦读被此别外生枝的事端连累，眼望可即的功名付诸东流。
　　公子若收留我，我今夜权且暂住一宿。如不收留我，我只能怨老天不开眼；在这酒肆古井了却残生，只可惜我有仇不能报，愧为人家儿女。女子说罢，转身急往门外走去。
　　书生一把拉住女子，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
　　小姐，万不要轻生，‘樵夫尚有怜草意，学子岂无惜红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姐若自轻性命，小人怜香惜玉不成，只能报恨终生了。你若被抓住，请别供出你曾藏于我处就行了。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岂敢连累公子，如不幸殒命，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那女子赶紧跪下。书生连忙扶起，妥善安置不提。
　　且说过了数日，外面并无风声紧急之事。女子不愿走了，书生与女子相敬如宾。昼则对外称是兄妹，夜则让女子睡床，自己却打地铺。宋时秦大学士有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而如今孤男寡女朝朝暮暮相处，岂不生私情？但久不久长又是后话了。那女子却又是诗书礼仪之家，与书生一起复习功课，闲暇时吟诗作对。真可谓才子佳人。
　　不日殿试在即，书生与那女子杨柳依依处送别。两人心心相许，却又不敢挑明，只得以诗做媒。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女子形容憔悴吟道。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书生黯然销魂作答。
　　既见公子，金榜题名，云何不乐？女子劝慰道。
　　之子于归，蟾宫下凡，宜其室家。书生恋恋作答。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西风紧时，杨柳一道烟尘起，留下多少相思泪。且说书生赴京赶考，随身带附令牌，是夜于客栈中投宿，旅途劳累再加断肠之苦，使他半睡半醒，辗转难眠。忽然，当啷一声，令牌掉在床下，书生欲起身拾起。一道紫光豁地照得书生睁不开眼，直往天上冲去。
　　公子，久违了，是否有此女子消息？书生未睁开眼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外传来。醒得来时，大汉已抱拳作揖在前。
　　看官不知，原来此令牌外表虽是木制，但其里面则是世所罕见的宝玉做成。遇震即会在夜里发光透过目标与繁星之光相汇。大汉自持另一相似令牌，只是书生所带乃雄体，大汉的是雌体。这对宝玉可自行发光互相感知；名叫痴怨玉，公为痴，母为怨。天下只此一双，世界难寻一对。
　　当夜，大汉所佩雌体令牌受感，惟大汉可看书生所佩玉冲繁星之光，闲人无此幸遇，真是一大遗憾。
　　此大汉何许人也？何以得此宝玉？
　　话不嫌烦，他乃盗跖怨魂转世，想再作恶一生，不想投到了吃斋念佛之家；故此大汉虽有邪气，但终被善性所镇，一时不得发作。故生得如狼虎之行，却温厚和善。由于祖上阴德所积，做了京城第一名捕。江湖上赫赫有名，汪洋大盗畏惧三分。姓杨，名二三。名字简单，来头不小。所有之玉乃盗跖春秋所窃周天子之至爱，但怕被周朝密探所知，在世不得享用，所以离世时存一股怨气，想来世投胎做得个荣华富贵。
　　闲话少说，提到杨二三问书生女子的下落，书生惊悸之余，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突然间想到，莫非此大汉是朝廷所派缉拿她的？更加一言不发，频大汉刨根问底。
　　公子，此事事关重大，如不从事说来，你前途恐有不测！大汉陡然变色道。
　　书生更加害怕，背脊暗暗流汗；转念一想：我若不答，其必知有蹊跷，何不敷衍几句？
　　恩公，容我禀来。书生道。杨二三颔首示意，微笑等着答案。
　　我确实遇见过一女子，但不曾见过圆黑石。那女子已往南去了。
　　这敢情好，我今晚在你这借宿一宿，明日要和你一同去探虚实。
　　不等书生回答又道：公子请放心，绝不耽误你功名前程。
　　且说那女子，自杨柳一别，仍不离那酒肆，等待书生金榜题名。她租了和书生那间房子久住。因她打扮朴素，并不惹了闲事。日间也做些买卖茶叶蛋的营生，日子也过得清闲自在；只是一心思念进京赶考的心上人。
　　这日卖茶叶蛋，身子不觉得有些倦，于是收了摊子回酒肆小睡。正梦见差仆前来报喜信，门突然吱呀打开了。捏了捏皮肤，疼；赶紧睁开眼睛，一瞧，不得了，又惊又喜，昏厥倒地。
　　二、知音命殒恩公手
　　原来那晚书生和杨二三同睡，夜间书生做梦吟诗：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杨二三虽是一名捕快，但也粗通笔墨，定心一想；其中必有缘故，我且携他一同去，看他说不说。
　　天明，杨二三等书生醒来，请他喝茶。正喝到高兴处，看京城过往繁华。杨二三厉声摔盏，喝道：公子好姻缘！
　　书生一慌，茶水撒一桌，茶杯落地。
　　啊，恩公。你说的是。。。。。。书生忙拾起茶杯，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何颜色。
　　别说废话，快带我到那女子处，否则耽误你功名前程！
　　书生还想抵赖，但听见杨二三如此说话，不由得吓出尿来。乖乖说出曾在何地与女子相遇，如何模样。不曾说完，杨二三携上书生一阵风就到了那酒肆处。
　　那书生见女子昏厥于地，连忙将她扶着。杨二三不搭话，推开书生，欲抓女子。书生忙扯住杨二三衣袖：恩公且慢，容我与她话别，我甘愿做牛做马，任你驱遣。
　　女子此时微微张开了眼，自知死期已到，反而淡定自若：公子大德，来世再报。此是官府密密画影图形缉拿女子的通缉令，公子见图如见人，小女子乃是通缉要犯，正死得其果，万万勿念为是。说罢于衣中取出圆黑石，迅速吞下，顷刻毙命，尸骸顿销，化一股幽幽青烟而逝。大雨随下，粒粒血红；地上水积三尺，杨柳黯然失色；往来行人皆被浸于水中，呼爹喊娘。酒肆迅即倒塌，杨二三已不知去向，书生只得抓住木板漂流。水中，书生哭得死去活来，身边盘缠、所带书籍不知所向，只剩得手中女子所遗之图。
　　书生忙赶将图纸收入发中，任木板随风汹汹而流。雨下七天七日方才止住，洪水渐渐消退。
　　书生醒来已躺在小丘陵上，满身泥污，如同枯槁。发中之图脱落在旁，已被沾湿，幸未被泥污。书生使出全身力气爬到图旁，涕泗滂沱，竟昏倒于地。一阵轻风才又把他吹醒。睹物思人，不禁又欲啜泣，突然图中有墨迹缓缓显示开来。女子手书，如何不认得。只见写道：
　　杨二三是我仇人，害我全家，此仇未报，妾来世不得为人，化作三生冤魂，将使朝野不宁。赠黑圆石于君，愿生生世世托付于君。
　　顿时，纸图被一阵狂风刮到天外，撕作零碎，零零乱乱白白花花地落下来，如天降雪。
　　天刹时黑了下来，书生感到心亦被撕碎，眼一黑，一口热血喷向茫茫苍天。
　　三、刘家惨绝人寰案
　　读者勿心忧，书生无性命之危；因有圆黑石身旁。圆黑石为何物？诸位听我徐徐道来。
　　话又得说到杨二三。虽说出身吃斋念佛之家，镇住盗跖怨魂。但人性原本善恶并存，善由心生，恶亦从胆边生。善胜恶时人为善，恶压善时作恶人。
　　那日杨二三在京城巡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上酒楼喝酒。原来是当朝二品大员刘瑾与夫人在酒楼上庆生辰。刘瑾虽是二品大员，但为官廉洁奉公，慎言慎行；因遇夫人岁生日，家中无甚厨师及哥妓，故上一个较上等的酒楼庆贺。那夫人，姓柳，名依依；乃京城国色。虽三十已至，颜色不减一毫半厘。雪肤花貌，可致沉鱼落雁；身姿婀娜，堪以倾城倾国。才子佳人是绝配，天造地摄世无双。夫唱妇随，儿女成行，其乐融融。柳依依本不想上酒楼大肆庆贺，无耐刘瑾执意要为她排场张罗，只得半推半就上得酒楼来。
　　是日，那酒楼虽无张灯结彩，但也笙管悠悠；只此夫妇二人，举案齐眉，把盏言欢，春光融融。那杨二三被一阵仙乐正引得上楼来，未曾找到座位，身子已酥软了半截。旁边一位中年美妇正狠劲地戳丈夫的脑门。另一桌青年才俊目不转睛，酒污湿了衣衫，却全然不知。店小二慌忙捡起掉下的筷子。
　　不曾想杨二三的狼狈相被一桌商人打扮的人尽收眼底。是夜，杨二三翻江倒海，迟迟不能入睡。
　　仆人敲门，把杨二三唤醒，说门外有客人求见。
　　三更半夜，什么客人，不见！
　　客人说，有一药物可医老爷病，否则休矣！
　　什么客人？！如此无理！不见！
　　仆人又跑来一阵敲，杨二三大怒：扰人清梦，是不是活腻了！
　　小人该死。小人回复客人说主人不见客。客人却说，如主人看一物定会大病初愈，万分欣喜！
　　何物？
　　客人不说，定要和老爷相见。
　　且让进来！
　　正厅。烛火煌煌。杨二三在关云长像前，正襟危坐。客人作揖。
　　久闻杨捕头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免礼，尔等何人？来我处作甚？
　　杨捕头莫急。小的是何人，欲作甚，小事，杨捕头您的大疾才是正事啊！
　　来人随着一个掌声，一个箱子已抬进屋来。
　　只见一阵白光，刀已架在客人项上。我是清白之人，岂容尔等玷污。拿下明日见官去杨二三义愤填膺。
　　却听一阵大笑。
　　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狂！
　　我等蝼蚁之命，死何足惜。可惜杨捕头无缘国色天香了！
　　什么国色天香？！尔等视我为何人？！杨二三的刀似乎动了一下。
　　客人乘势用手推开，一个箭步把箱子打开。杨二三的刀渐渐放了下来。
　　大胆毛贼！强抢良家妇女意欲何为？杨二三的刀又扬起，指向客人。
　　客人拊掌呵呵一笑：杨捕头武功名盖天下，我等又能做什么呢？只怕捕头不识好人心啊！今晚我们乘全天作之合，也是天下第一美事。春宵一刻值千金，人生得意须尽欢啊！唉，人生几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
　　刀子一刹那又架在了客人脖子上，印出了一道血痕。
　　大人息怒，如果我们半个时辰出不得门，你家必会抄家灭族之灾。不必弄得玉石俱焚吧，大人请与美人共度良宵。我们兄弟已在外面布置妥当。春宵一刻，千金难买。不由分说，已把那人抱进杨二三卧房，片刻出来告辞。只见客人扬手一招，顿时不见了人影。
　　杨二三愣住了，刀子不由得掉了下来。
　　老爷，您没事吧！仆人上前问道。
　　外面又传来一阵笑声：哈哈，不会有事的。仆人被绳子一套，随一阵风去了。
　　杨二三父母已探亲去了，他素来做惯好人，所以家里也只有一个仆从。虽说刚来不久，但究竟是自己的人，二三心内不禁一阵慨叹。
　　不知那群歹人对那人动了什么手脚，我且看去，也好替她分忧。二三自忖道，随即往卧房走去。
　　那人正躺在床上，二三走近一看，原来是白日所见的柳依依；顿时魂飞天外。
　　只见那柳依依脸色红润，呼吸愈来愈急促，酥胸不由得此起彼伏了起来。见有人来，微微张开朦胧的秋波，勾魂摄魄，荡漾着云愁雨意。樱桃小嘴娇喘微微。
　　刘郎，我的好哥哥，你让我等的好苦说毕突然一起身把杨二三紧紧抱住。杨二三推脱不掉，只得尽情云雨一番，不必细说。
　　第二日天亮，二三醒来不见床上佳人，欲急寻，佳人悬梁自尽矣。
　　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山崩塌的时候，二三真是不知所措，徒有一身好武艺。
　　杨捕头好大胆子，夜抢朝廷二品大员爱妻，先奸后杀，罪恶滔天！昨夜那几位客人从天而降。
　　分明是自杀，何有先奸后杀之说！
　　哈哈，人赃俱在，尚且抵赖；我等报官去！
　　客官且慢1杨二三忙上前把客人拦住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我有一事不知。
　　杨大人请说！
　　你们究竟让我干什么？
　　杨大人爽快，明白人！不知昨夜小礼大人满意否？
　　人生天地间做此事如同狗兽，不仁不义，必遭天诛！
　　杨大人言过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我等素闻杨大人威名，欲以此礼结尔。美人虽已殒命，大人不必难过轻生！
　　没等二三接过话头又说：话已至此，我们尽可以挑明。只求大人帮我们办一件小事。
　　什么小事？二三问道。
　　当朝尚书刘瑾，自命清高。我等大哥亦是朝中要员，欲以重金结交刘瑾；不防他接重金上交，弹劾我等大哥，屈死天牢。小的请大人为我大哥报仇，搜罗罪证将他抄家灭族！说罢齐刷刷跪在地上不起。
　　二三一面感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一面又想到自己死去，父母无依无靠。进难退也难，不由得犹犹豫豫将众贼扶将起来。复又长叹：人生天地间，本是自由身；人生天地间，许多不由己！
　　话说刘瑾不见爱妻，一面向府尹报案，一面遣出家丁密寻，数日无果，竟茶饭不思，劳累成疾，卧病在床。
　　一日仆人来报杨捕头求见刘瑾精神陡然一振，竟下得床来，终是身体虚弱，复又倒于地下。仆人急扶起卧于床头，不待一会儿，又复醒来。
　　快快请杨进来。
　　卑职叩见刘大人！杨二三跪于床前。
　　是否有刘瑾挣扎坐起，手扶于床。
　　卑职特前来报喜讯！
　　哦，快快请起！刘瑾眼睛放出了亮光。
　　夫人已在郊外牛庄，因有不便不能速回，请大人启程与夫人团聚！杨二三再拜。
　　好！好！我这就动身。话未说完，轿已在门口，二三扶刘瑾上轿，前去牛庄。
　　不久，刘府大门又响。仆人以为大人返回有事叮嘱，故不暇思索开了大门，眼前一楞。
　　原来门外有人挑着数十个大箱子，上皆贴着封条。
　　来人何事？诸多箱子为何物？仆人不得不问。
　　奉刘大人之命，将朝廷密卷暂押回府妥善保管！此是刘大人所佩之玉，见物如见人，请速开门！
　　仆人一见，果是主人所佩之玉，只得打开大门，让人将箱子抬到府内。
　　话又说到牛庄，刘瑾兴匆匆赶与爱妻相聚，不曾想遇到的是一具尸体。失魂之际勃然大怒。
　　大胆杨二三！为何交还我一具尸体？还我依依来！
　　卑职罪该万死，大人息怒！杨二三忙下跪。
　　又一阵笑声，呵呵，这世界真是黑白颠倒。无功之人徒受禄，有劳之人反遭罪。一片白影飘过，五个人齐齐落下来。
　　尔等何人？敢在我面前议功过是非？蛊惑人心！
　　只听一声锣响，官兵四面骤出，团团将牛庄围住，逼近刘瑾。
　　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将这蛊惑人心的五人拿下！刘瑾不由得高兴起来。
　　大胆刘瑾！死到临头还擅作威福！我乃府尹吴鑫，你可乖乖受缚。
　　大胆吴鑫！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朝廷反贼！还敢多言，给我拿下！吴鑫两撇胡子一扬，杨二三的刀早已架在刘瑾项上。
　　你这是为何？刘瑾斥问杨二三。
　　我也是身不由己，对不起了，大人二三说罢，头低了下去，有气无力：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不等下手，忽然飞沙走石，天惨地昏。刘瑾醒来已在山上松树下。一道人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微微一笑。
　　施主醒了，我乃太上老君之徒，无常真人。因看不过世间恶孽，故动凡心，出手相助。
　　恩人，请受小生一拜！刘瑾微微气喘，挣扎欲起：便被无常真人用手按住。
　　施主莫拘俗礼！且请歇息片刻，容我道来。说罢捋了捋风中飘动的白胡子，呵呵而笑。
　　世事无常，施主虽廉洁自爱，慎言慎行，终逃不过一劫。阴晴难测兮，世上事！造化弄人兮，事无常！
　　用手指向刘瑾你原是我眉上的一条眉毛，在我游历过人间繁华之境时，突然掉落，不想今日又回到了我身旁。你命不久矣，虽如此，你也令我看人世又有新悟。特赏你一口仙气，使你交付后事于汝女儿。
　　我女儿命将如何？刘瑾问道。
　　命无常！命无常！要看她造化了。我可赐济事宝石于她，你可代我转交。风自西来兮，舞落叶！正道何在兮，看阴阳！话未说完，人已不见，刘瑾躺于人家茅屋中。欲再寻仙人，未得起身觉胸内鼓鼓然，用手捂住胸口想吐，忽然摸到胸前一硬物，取将出来，身体轻松了许多。
　　此物是什么？聪明的读者怕已猜到，便是圆黑石，无常真人所赐济事宝石。
　　话又说到众官兵在牛庄见突然走了刘瑾，众皆惊愕，面面相觑；惟有杨二三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走，我们赶去查抄刘府！吴鑫猛然回过神来。
　　刘府。烟火四起。家丁童仆尸横遍地。厨内。两灶都是小孩，血水溢于厨下。一干人马尽兴而归。
　　死人堆中，一处似乎晃动了一下。许久不见动静。又晃动了一下。尸堆慢慢张开了一条缝隙，接着有两三个手指仿佛动了动；稍停片刻，四只手缓缓地缓缓地蠕动；一只手掌渐渐伸出了死人堆，充满血污。不错，此人是刘瑾之女。爬出死人堆后，两只眼睛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切吓怕了。火光。血色。死人。不断掉落到地上的横梁。火光冲天！血水染墙！死人遍地！
　　大哭。但被熊熊的大火声淹没了。饥饿的大火正张开大口逼向这位女子。
　　黑夜的天际，一个流星划过，秃鹰成群扑向刘府。不等秃鹰落地，这女子被重重的一击，顿时不省人事。
　　醒来已在刘瑾茅屋中。原来击女子之物为圆黑石。圆黑石乃灵性之物，因见刘瑾一滴眼泪滴中，顿解人心，所以飞往救助刘女。
　　父亲！见父亲女子抱住大哭。刘瑾亦紧紧将女儿抱住。询问家中情况，得知家中被官兵搜出大量兵器，遂满门皆死于非命；更是泣不成声，即昏了过去，女儿守在身旁，寸步不离。是夜大风呼号，雨雪霏霏。
　　四、二宝物深渊巨响
　　许久，刘瑾醒来，见女儿伏于身上，赶紧将身上衣物给女儿披上。轻轻呼唤，女儿遂醒。
　　我儿，为父将往西天极乐世界。你不必悲伤。这圆黑石是太上老君之徒，无常真人所赐之物，能记我家冤案。可救汝于万难之中。若不幸遇上痴怨玉，汝命休矣，应万分小心避之。记住，拥有痴怨玉之人乃杨二三，是我家仇人。世事无常，汝当万分小心！
　　父亲！女子紧紧抓住父亲之手，早已哭成泪人。
　　我儿，不要哭泣。为父将往西天极乐世界享福修道，你当为我高兴才是。说罢两道红光泛于脸上，微笑而逝。
　　话又说到吴鑫和杨二三一干人马得意而归，举杯庆贺大功。朝廷有使至，宣旨曰吴鑫、杨二三等人平叛有功。吴鑫擢升三级，杨二三擢升二级，各赐侯爵不提。次日，有人报与杨二三说城外有一女子甚似刘女。
　　于是就有了女子与书生相遇的那一幕。女子也合当丧命，千难万难脱逃，难免仇恨在心，怨恨世道；更与书生相遇相知又相离，添恩怨；最要紧的是圆黑石遇上了木制令牌。冥冥中，有安排，造化却无常。后人有诗怜悯哀叹：
　　济事石，痴怨玉；正与邪，不两立。
　　痴怨藏更多；凭空济何事。
　　女子殒命，圆黑石被吞于肚中能解其情仇哀怨，故哀怜女子，将其幽魂收于自身之中。
　　话又回到书生洒血向苍天，竟安然无恙，这又是圆黑石之故，实证圆黑石确实是济事石也。
　　那日，杨二三见女子已毙命，心已宽了一半。因见洪水突至，不知京城中二老是否安好，所以赶紧折回。
　　却说杨二三父母探亲返京，那日恰巧路过牛庄，似乎看到杨二三和一干人马风尘仆仆离去，来不及叫唤，依旧回城不提。可回城几日，却不见杨二三进家门。因二三素来安分守己，不擅离家门；故心下有些疑虑。故求佛问事。杨老太正念经间，忽然线段，珠子散落一地，不知何缘故；故前往佛寺求签。来到东门，见人山人海围住一张告示，差仆人查看。回来报知杨老太，得知刘瑾一家被定为叛逆，满门抄斩，不觉悚然一惊，兼遇风寒，不禁昏倒。
　　杨二三回家问候过老爹，见母亲病倒，随即伺候左右。杨老太见二三回来，将城门所遇之事问二三。
　　母亲，此乃闲事，您安心养病，莫要过问才好！
　　好，我且问你，那日你可在牛庄？！二三默然不答。
　　逆子！刘大人可是反贼？！心中无愧为何不作答？若不作答，我与你父亲饮鸩而死！杨老太以死要胁。
　　母亲！杨二三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娘不怪你，你可细细说来！杨老太和颜悦色下来。
　　杨二三只得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如何贪恋依依美色，歹人如何要挟，自己如何奸污，如何害刘瑾一家一一道来。
　　老爷子，帮我拿水来。杨老爷子端一碗水至床前，杨老太呷了一口。
　　老爷子，你也喝口水解解渴。老爷子随即喝了一口。
　　杨老太刹那勃然大怒：逆子！逆子啊！你叫我和你父亲还有何颜面留存世间！就让我们顶替你的罪过吧！说罢，双双七窍流血而亡。
　　杨老太何故与刘瑾那么相知？原来刘瑾也信佛，常常于寺中与杨老太见面，对杨老太非常尊敬。杨老太得知刘瑾是当朝二品大员犹对人如此礼遇，愈加钦佩。遂成了信徒之谊。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杨老太对刘瑾为人了解就是越深。在杨老太心目中，刘瑾是一个敦厚，正直，善良的人。而刘瑾每次朝佛完毕，都差人送杨老太回家。只是杨二三终日繁忙于公务，对此有所不知。
　　今日，杨二三双亲亡故，又回想当日所做之事，不禁悔恨难当。料理完丧事，杨二三乞辞官归隐。皇帝虽惊讶，但并无疑虑，故特许恩准。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杨二三辞官后一心寻死，却觉得诸种死法都不遂意。转念一想：我若死于刘家之手，也心甘情愿了，可刘家之人尽惨死，刘瑾不知去向，我将如何？但心下又寻思：我若寻得刘瑾，向他坦诚我的罪过，亦死而无憾了！遂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刘瑾。于是二三寻遍万水千山，倾其所有，但依旧杳无音讯。
　　一日行至一峡谷，见一人衣衫褴褛，于地爬行。二三一见，万分欣喜。
　　汝非公子乎？
　　我乃钦科状元！那人头也不回。
　　我就是罪人杨二三，杀害刘瑾一家的罪魁祸首；你知己亦是被我所逼而自尽。现已在此，还请公子为苍天主持公道，手刃罪恶滔天之人！
　　我要迎娶知己，我要进京赴试夺魁！那人继续爬行，膝盖已血迹斑斑。
　　公子，请斩凶除恶，手刃仇人！杨二三猛地摇那人，试图把他摇醒。
　　对，我要杀你；等我考取功名，我才来杀你！那人继续匍匐前进。
　　公子，我是杨二三啊！
　　恩人，叫我拿什么来杀你？仇人，我能拿什么来杀你？那人摇了摇头，傻傻一笑。
　　杀我！杨二三几乎疯了，如狼嚎般响震山谷。
　　我怨你！那人傻傻地，轻轻地叹了一下。
　　杀我！快杀我啊！拿石头砸向我的脑袋！狠狠地砸啊！杨二三不能控制自己了，躺下去，用手拿石头递给那人。
　　你好痴！那人傻傻地，淡淡地又叹了一下，我要知己，我要功名；不要杀我知己，不要误我功名！
　　杨二三跳起，猛扇了那人几巴掌，随即跪在他前面：我求求你！快杀我吧！
　　好吧，你脱衣服给我穿！你穿我衣服！扶我去赶考，我就杀你。那人话变得干脆多了，好像下了很大决心。
　　杨二三和他交换了衣服，扶他前行。不觉至于一深渊，那人把杨二三猛地推开，随即纵身跳下。
　　杨二三措手无策，眯起双眼，也正准备随那人跳下去。忽然一阵光亮照来，杨二三睁眼一看，光亮之中显出了刘瑾模样。杨二三迅速跪下，不等开口坦诚自己的罪过，刘瑾已先说话。
　　杨大人，你不用说了，我已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本是仙人的一条眉毛，用来查看人世灾祸疾苦，害我的事请不必太过自责。你本是盗跖怨魂转世，此生罪过已使你自省，怨魂已散。你当重新做人。你本名不吉，杨二三，即佯恶善。恶善不必佯，定会露本心。我赐你姓颜，名诲善。愿你向颜渊等贤人思齐。我等家人你可好生安葬！先可取你痴怨玉与我！说毕杨二三随即把木制令牌拿出，而刘瑾已不见。
　　说时迟，那时快，深渊一声巨响，直冲九天；熊熊烈焰遮天蔽日。原来是痴怨玉与济事石发生了碰撞，最终化成了灰。接着大雪纷纷而下，九夜九日后止。后来此地仍不时发出咆哮之声，后人不敢接近，名曰诲恶渊。
　　几百年后。
　　颜庄。杨二三后人居处。夜喊捉贼，人伦败坏。二三阴魂不宁，故无颜面焚火自毁尔。后人有诗讥刺：
　　阴转盛兮，暗艳阳。恶不止兮，善不扬。
　　善不扬兮，道无常。道无常兮，怨命长。
　　命不长兮，离乱生。离乱生兮，混阴阳。
　　阴阳混兮，魂不宁。魂不宁兮，烧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