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婆婆在一起的时候

　　一位同事跟我闲聊，提起了婆媳关系，让我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婆婆，也想起二十多年前与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我的婆婆是湖南沅陵人，说话乡音很重，很难听懂，我边说话边打手势，才能与她交流。在我印象中，婆婆是一个典型的传统型家庭妇女，一辈子含辛茹苦操持家务，忍辱负重，以照顾家人为己任，以帮助他人为快乐，人缘好，四邻八舍都称赞她有一副菩萨心肠。
　　我结婚之前，公公因伤病卧床十年，全靠婆婆一个人伺候。公公走后，大媳妇遇车祸身亡，婆婆将四岁的大孙女接到身边照顾，直到大儿子再婚，才将大孙女送走。我结婚的时候，她已经六十五岁了，坚持照顾我生孩子，坐月子，跟我朝夕相处了一年零两个月，我们从未拌过嘴，红过脸。她年满六十八岁的时候，突然病逝，撒手尘寰，给我留下许多遗憾和疼惜。
　　不知道是祖传的秘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婆婆熟识几味中草药，能治一些儿科和妇科方面的疾病。她给人看病时，不号脉，不下处方单，只看病情，直接下药，所以搞不清她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加之她有些迷信，一边下药，一边烧纸，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究竟是药的作用，还是神的保祐，无人知晓。
　　我探亲的时候，曾亲眼看见有人抱着一个未满月的夜哭郎来找婆婆，婆婆翻开襁褓，说：怎么不早点送来？你看肚脐都哭翻了，要疝气了。说完，从一个陶瓷罐里掏出纸包，用小勺小心奕奕地舀出一些东西，用温水化开，从另一个瓶子里倒了一点药水，喂孩子服下。然后，在孩子额上拍了三下，吹了一气，说：好了，明天再来。连续三天后，这孩子果真好了。家长塞给婆婆一个红包，好说歹说，婆婆才收下。
　　一天夜里，突然听见有人敲家里的窗户，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姥姥，快，快，要生了婆婆像救火一样，急匆匆夹起一个花布包跟人出去了。我怕她一个人外出不安全，打着电筒追出去，帮她照路。我跟她一路小跑，来到一户人家，定神一看，明白了，这家女人生孩子，要婆婆帮忙接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婆婆接生的工具非常简陋，没有手术器具，只有普通的剪刀、镊子、布条和一些叫不出名的东西。消毒的方式也很简单，用明火烧烤。更不可思议的是，孩子出不来的时候，产妇在撕心裂肺地嚎叫。婆婆居然用双手在产妇腹部用力挤压，或者伸手进去掏。血淋淋的场面，骇得我心惊肉跳。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折腾，孩子总算生下来，母子平安，这家人千恩万谢。婆婆收拾好东西，叮嘱一些注意事项，拉着我回家了。事后，我通过打听，才知道婆婆原来是一个民间草药婆、接生婆。
　　治病救人，接生积徳，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她不讲科学，又没有医疗资质，操作方法原始，全凭经验处理，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我为她捏一把汗。再说，那些来找她接生的人家，有的是为了省钱，有的是为了偷生。婆婆看似帮助了别人，但实际上是违反了国家政策。经过前思后想，我决定跟婆婆好好聊聊。在聊之前，我偷偷将婆婆陶罐里的药粉取了少许，带回单位进行化验，得知主要成份是朱砂。经法医介绍，朱砂含汞，有小毒，入药以后，有重镇安神的功效。难怪婆婆用它来治小儿夜哭的毛病，看来，婆婆下药有一定根据。于是，我假装抱着好奇的心情，找婆婆求教，要她教我识草药，配药方。婆婆神秘地一笑，说，你是有文化的人，学这些干什么？我说，想跟你一样，帮人看病呀。她说，我是没办法，以前家里穷，为了生计，才跟人学会这些。你有工作，不靠这个。我趁机说，那我给你钱养老，你干嘛还为生计发愁？她说，现在不是为了生计，是给人帮帮忙。我又说，现在国家有计划生育政策，万一没搞好，人命关天，就会好心办坏事，触犯法律的。听我这么一说，她脸都白了，嘟嘟哝哝，没听懂她说什么。后来，就再没有给人接生了。那罐里的朱砂被她浸泡了雄黄酒，自己偶尔喝两口，她离开的时候，那瓶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婆婆很迷信，跟仙姑、神婆往来密切，我觉得她经历坎坷，没有文化，又没有工作，晚年拥有自己的精神寄托也无可厚非，所以，不想干涉。但婆婆跟我住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有天下班回家，我发现家门口乌烟瘴气，左邻右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仔细一瞧，哭笑不得，原来婆婆请来一个狐大仙，在家门口设坛，燃香，跳大绳。我把婆婆拉进屋里，劝她说：咱住的是机关家属大院，不是在老家祖屋，搞这种迷信活动影响很不好。赶紧收了吧？婆婆听了，很不情愿地收拾了残局。不久，婆婆做饭的时候，右手发抖，指头发麻，把锅铲掉在地上了。我意识到情况不妙，可能是中风的前兆，要带她到医院去检查。可她讳疾忌医，坚持不去，说是狐大仙显灵，法事没做完。无论如何，要儿子送她回老家继续办法事。就这样，她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回老家找狐大仙去了。不久，传来噩耗，婆婆西去了。
　　有人说自古婆媳是天敌，我是不赞成的。能成为婆媳关系，就是天赐的缘份。婆婆不是我的天敌，而是我的亲人。今生今世，能为我洗衣做饭、照顾饮食起居的人，除了父母，只有婆婆。而我，却没有来得及为她做任何事，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只能默默地为她祈祷，愿神仙保祐她在天堂不再奔波劳碌，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