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二

　　二hr水燕回到屋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回来时，一路上都很安静，虫不叫了，蝉不鸣了，孩子的嬉闹声没了。天和村仿佛睡去了。
　　水燕把牛拴在牛棚里，像往常一样揽了一捆稻草，尽管牛已经饱得像块面包。水燕摸了摸肚皮，再看看老水牛那饱满的肚子，会心的笑了。这个王老二也真的怪，把牛牵到山顶一片肥美的草地就走了。水燕花了几个小时才爬到山顶。看见老水牛正美滋滋地享受，不忍强断了老水牛的美食，身子也有些累，便躺下来休息。没想到一休息几个小时又过去。
　　水燕回想这件事时，她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事告诉娟子她爸。这时，一个硕大的身影火急火燎地踏进自己的家。门前灯光昏暗昏暗的，水燕并未来得及捕捉那人的面庞，但水燕敢肯定，那人就是王曼丽。
　　王曼丽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在天和村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王曼丽那样母牛般臃肿肥大的身材。不仅如此，王曼丽还有男人特有的力气大动作大。如果忽略了她的性别，没有人会把她归于女人的数组。
　　水燕赶紧往家走。她极想知道什么事把少有来往的王曼丽吹来了。纯白的月亮把水燕的身影拉长，像极了古时美女被蜡烛映在纸窗上的剪影，有种曼妙的美，有种母性的美。
　　水燕走得匆忙，刚跨入门坎，差点就被迎面而来的王曼丽撞倒了。
　　但王曼丽的下一句直接就把水燕丢进五里雾中。
　　王曼丽说，你怎么在这呀？
　　水燕疑惑道，这是我家，我怎么就不在这了？
　　王曼丽说，不，不是，你，你整个下午去哪了？
　　水燕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王曼丽又说，你是不是刚从村委会回来？
　　水燕摇了摇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曼丽皱了皱眉，说，你不知道？随即看到水燕额头上那个大问号，她有点相信了。
　　王曼丽说，镇上计生委今天中午带来了一大批人，把一大批孕妇带走了。
　　水燕说，带去哪了？
　　水燕很想知道，她以为镇上计生委又有什么优惠政策要照顾她们这特殊人群。
　　王曼丽说，本来是要带到镇上的。可路那么远，一些肚子稍微大一些的死活不肯。计生委也不肯妥协，说什么不去的就领不到婴幼儿营养品。大部分大肚子的就这样被劝走了。不过后来听说这是一个阴谋。
　　水燕说，瞎说吧，计生委的人还敢骗人。
　　水燕之所以会这么说，因为这不是第一次镇上计生委把孕妇带走了，但每次孕妇们回来都会带回一堆营养品或一些关于育儿的书籍。水燕生小红和小芳时，就受过如此优待，她自然不相信了。
　　王曼丽说，信不信由你。但回来的孕妇听说都被迫签订了一份协议。
　　水燕还是不信，说，协议？什么协议？搞得像商品交换似的。
　　王曼丽说，当然了，要不那些营养品白白送给你呀。送你东西，你就得帮政府完成任务。
　　水燕说，什么任务？
　　王曼丽说，你没听说这几年镇政府都没得到优秀政府的称号吗？其实，原因就在于我们村的出生率实在是太高了，高得让在场审核评估的官员吓了一大跳。他们嘲笑道，在出生率后面再添个百分号，那还勉强能接受。
　　水燕听到这，慌了。她几年前就听说计生委要花重本来打击多生孩子的现象，但这说法埋伏了很久也不见被人提起，也不曾看见计生委有什么实际行动。原本以为这可能是风言风语，没想到
　　但水燕很理智，她接着说，镇政府也不会这样坑人吧？
　　王曼丽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没事就爱生孩子。生了两三个还觉得不过瘾，偏偏要再生四五个，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特别能干。当生孩子成为一种习惯时，当生孩子像洪水般泛滥成灾时，政府当然知道这时出手干预只会让局面更混乱，只好先给你们一些甜头，慢慢把你们引进他们设计好的陷阱。要不，我生孩子时咋没这样的福利呢。
　　水燕看了看隆起的肚皮，有些慌了，她也只不过想要个男孩罢了。王曼丽的话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有着傲人大肚的蚂蚁，正在被撒在地面的面包屑引入一个火坑。
　　水燕赶紧问道，那，那没去的那部分呢？
　　王曼丽看到水燕如此着急，心中油然升起了一丝傲慢之气。她看见水燕正用手使劲揉着衣袖，浮肿的脸渗出了热汗。她明白水燕的情绪已经在她的控制中了。她不慌不忙把水燕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语气缓慢地说，是有点危险，但这几天也无须焦虑，不是有你老公在吗？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吗？他好歹也是个官呀。
　　王曼丽这句话中带刺。娟子她爸只是个挂名，实权都掌握在村长手上呢。但外人不知，王曼丽却没道理不知道，村长就是她岳父呢。
　　水燕故意表现出一个人受伤得到安慰后应有的感激相。可王曼丽实在也太男人了，并有女性特有的虚荣，看到水燕像丢失的小鸡那样需要寻找庇护，说到兴奋处，竟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把水燕的手弄疼了。水燕突然明白了王曼丽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暂且不去想王曼丽讲的话有多少真材实料，只看看王曼丽的虚伪，水燕就想呕吐，这感觉比孕吐还难受。
　　水燕赶紧换了个话题，说，你看，我真是胡涂了，让你一个人在门口瞎站了那么久，这夜风狠呀，多受冻呀。要不回屋里我们再谈？况且水燕低下头，眼光聚焦在了自己肚子上。
　　王曼丽说，都怪我。孕妇怎能受到如此大的刺激呢。想当年我怀着我家的小红时，半夜尿急起床，被我家的老鬼吓了一跳，后来把孩子生下来，发现是个女的。你说怎么那么奇怪呢？明明去祠堂求签，签上明明显示是个吉利呀，神灵的昭示怎么会说变就变呢？后来听人说，都怪我家的老鬼赐的那一跳，直接就把神灵托的男儿魂给粉碎了。你说我家的老鬼咋就那么嗜烟呢？口头禅一样，离不开嘴边。不，不，不，你说，这怎么能信呢？鬼话，对吧。不过，我生小董时，怀孕期间一路风平浪静。签说生男孩就是男孩，说生女孩就是女孩。你说不信吧，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说信吧，这哪儿找依据呀。
　　水燕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屋里的，她也不知道王曼丽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晓得她随着王曼丽的话慢慢滑入了冰窟窿。倒不是相信了王曼丽的话，也不是王曼丽的话撩起了她的担忧，只是生了两胎也没能添个男丁。她在责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水燕摸了摸肚皮。这几天她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对外界有感应了，偶尔能动了。水燕想，这个孩子又会怎样呢？
　　天和村上头的月亮正在把她的洁白的纱幕洒进千万家，娟子家的黑猫沐浴在月光下，突然钻出了残破的窗户，把在沉思的水燕惊醒了。
　　黑猫在丛林里乱窜，两个大眼睛像极了夜明珠。
　　水燕想，谁家心胸那么阔，拎着两颗珍珠到处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