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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些同志孩儿

10月10日 封了心投稿
  第一章
  1hr窗外飘着大雪,快过年了。
  莲姨又一次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捻熟于心的号码,仍然像往常一样,响了许久,没人接。她只好慢慢地放下听筒。
  她那唯一的儿子,生活工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
  儿子尔冬总是那么忙。跟妈妈说了:平时不要打我的手机,会影响我的工作。因此母子只能通过他的座机联系。但是,往往打十次有九次没人接。
  儿子这么忙,莲姨心中隐隐地痛。她知道,儿子辛辛苦苦地赚钱是为了让她晚年过上好日子,所以也就不能为了消除自己的想念,总去打扰他。
  退休后,莲姨一个人在家,实在闲得闹心。每天收拾一个人的房间,做一个人的饭菜,也没有更多的事情来消磨那更多的时间。她又不是那愿意和别人扎堆的人。看到人家,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真不知道如何与人家交流。
  幸而莲姨是个肯学习的人,前些时候在学着使用电脑。但是,她们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只能相信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虚拟的世界,会让她觉得没着没落的。那海一样宽阔无边的网络世界让她恐惧。所以,她不看网上新闻。也不在网上看视频玩游戏,只是喜欢下载一些老歌。
  此时,房间里正回荡着刚下载的那首满文军唱的《懂你》。(满文军演员的这首《懂你》是上世纪中国电影《九香》中的插曲,由宋春丽主演的。该影片歌颂了伟大的母爱,一个母亲独自扶养五个孩子,由于生活贫困,连饭都吃不饱,电影中有一幕经典的镜头:
  母亲把窝窝头留给了自己正在上学的孩子,而放学回家的孩子正撞见自己的母亲在舔自己吃完的饭碗。)
  你静静地离去
  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
  多想伴着你
  告诉你我心里多么地爱你
  花静静地绽放
  在我忽然想你的夜里
  多想告诉你
  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奇迹
  一年一年风霜遮盖了笑颜
  你寂寞的心有谁还能够体会
  是不是春花秋月无情
  春去秋来你的爱已无声
  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
  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
  随着那儿子对母亲深情地款款诉说的旋律,莲姨的泪从心底涌起,积蓄着,积蓄着。
  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的心,慢慢地,慢慢地像那大雨滂沱下的壕沟,渐渐地满了上来。她的胸口憋得发闷,喉咙发紧,她不敢动,唯恐自己的心会像那江河的堤坝,突然决裂,怕心中的泪水会合着鲜血一起奔涌出来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莲姨特别为了儿子设置的那熟悉悦耳的铃声!
  妈,我刚进家门,看到你给我来电话了。你好么?
  好,好,我挺好的。
  妈,你怎么了?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正常,妈,你生病了么?
  没有,妈妈挺好的。就是想你了。
  此时,没来得及关闭的音箱里,满文军正好唱到:
  多想靠近你
  依偎在你温暖寂寞的怀里
  告诉你我其实一直都懂你
  (music)
  多想告诉你
  你的寂寞我的心痛在一起
  喂,喂!莲姨对着听筒呼唤:你怎么不讲话?
  妈,我在听你那里放的歌。
  哦,我马上关掉。
  房间里静了下来,莲姨却对着听筒不知说啥好了。
  想问问儿子是不是能回来过年,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圈,又咽下了。
  妈,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我也,挺想你的听得出,那声音有点哽咽,他为了尽力地掩饰,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妈,你放心吧,我今年一定回家过年。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竟令莲姨感到那么的不真实。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妈,我回去陪你过年,一定!
  电话挂上了。
  啪挞,一颗滚烫的泪珠落在仍然握着手机的手背上,接着,一颗又一颗,像那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她心中那沟满壕平的泪水,终于像那找到缺口的绝了堤的洪水,涌了出来
  2hr自从接到儿子尔冬的那个电话,知道他今年回来过年,莲姨像变了个人似的,走路都有了精神。当然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她住在一个独居单元房里,房间坐北朝南。进得门来,右手是卫生间的门,左手是卧室的门。三个门挤在一起,很是局促。正前方是一个小小的门厅,由于把原来的厨房推到了凉台上,所以面积加大了一点。现在放大衣柜的那个地方,是尔冬上学时放单人床的地方。尔冬当时做书桌的台子,现在被当成了碗架。
  卧室的门卡在房间的西北角。说是卧室,其实是卧室兼客厅,餐厅兼书房。正南边的窗户下,横放着一张单人床。靠北墙是一个双人沙发,拉开来,就是一张双人床。儿子回来,就睡在那上面。靠东墙电视柜、写字台、书柜一字排开。靠西墙是一张展开来可以围坐六个人的三折的餐桌,平时没有人来,就不展开,靠在墙边也就一尺来宽。除去转圈的必备家具,地当央就没有了多大地方,在别人眼里,这间房就像个宾馆里的单人间,没什么家的气息。
  莲姨常常想,什么叫家?不是有间房子摆上家具就叫个家,家必须有人气。
  这不,儿子马上回来了,自己的家终于也像个家了。
  她平日的生活极为简单,加上附近购物很方便,所以冰箱里就没什么存货。儿子要回来,自然要准备一些好吃的。但是,该买些什么呢?真想不起儿子最喜欢吃什么。
  从小,尔冬的脾胃就不好,吃东西虽不挑剔,但是饭量很小,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从没像别的男孩子那样狼吞虎咽的。他爸爸,每到吃饭就生气,总是一边絮絮叨叨地指责他,一边不断地把各种菜夹到他的碗里,堆得上尖。他低垂双眼不声不响,一口一口吃着,有时妈妈看他实在吃不下去了,就拨到自己的碗里,帮他吃掉。于是常常招致他爸爸的吼叫:你就惯着他吧,孩子早晚被你惯坏了。
  莲姨和尔冬的爸爸,虽然都是生于五十年代的人,所谓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但是个性差异简直是天上地下。这种差异可能是源于他们来自不同背景的家庭吧?
  莲姨的家庭,父亲是个普通知识分子,在一系列的政治风浪中,一直平平稳稳,没受到过什么冲击。所以,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来了。赶到文化大革命时,她刚巧初中毕业,随着大家一起上山下乡,去了东北兵团。由于戴个眼镜,文质彬彬的,所以就让她当了小学教师,和同伴们比,她在兵团也没吃过多大苦没受多大罪。十年八年后,又随着返城浪潮回到了北京。听从街道的分配,心平气和地干着一份撑不着也饿不着的工作。
  尔冬爸爸的家庭则不同。尔冬的爷爷,年轻时曾经打过游击入过党,但是不知为什么又和组织走散了,成了脱党分子。自己跑到北京去读书,还读了两个学位。刚解放时,共产党的政策是团结知识分子,所以他家作为民主人士,无论是经济地位还是政治地位,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是,到了五七年,共产党的政策变了,尔冬的爷爷被打成了右派。在后面的一系列政治运动中就没得好。文化大革命中,被抄家,被遣返,祖孙三代七口人,被赶到一个只有七平米的小平房里。尔冬的爸爸虽然也去了东北兵团,但是,身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总被分配干最苦最累的活,上学啦当兵啦,这种好事永远也不会轮到他头上。后来,又从兵团转到河北农村插队,虽几经周折也回到了北京,但是,比别的知情还是晚了好几年。那时所有的知青已经基本上都回到了城里。文化革命结束后,虽然组织上对尔冬爷爷的右派身份给予了平反,经济上也给予了一些补偿,但是十赔九不足,对尔冬的爷爷来说,补偿的那点工资,和自己老母因被抄家惊吓而死,和所失去的近二十年家庭的稳定生活,和几个孩子被耽搁的的发展前途相比,简直是微乎其微的。但是,这一切,都是和国家的命运搅和在一起的,作为个人,也只能是顺其自然,否则,又能怎么样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返城后,两个大龄青年经人介绍组成了一个家庭。
  当时各家的经济状况和感情状况,几乎就像结婚时凭票买的那套家具大同小异。新结婚的家里布置:统统是一张床、一个大衣柜、一折叠饭桌、两把折叠椅。统统是出自刻板的流水线,材质、款式、价格都一摸一样,唯一可以选择的是:桌椅的几条腿是电镀的还是烤漆的。
  无非是合伙过日子,爱情、浪漫与婚姻无关。
  不同的家庭背景,使得莲姨和丈夫抱着不同的生活态度。
  莲姨的丈夫,因为有着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生活的大起大落的极度反差造成的心理阴影,是个十足的愤青。心态总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错位的,全世界的人都欠他的。同时,他不相信凭个人的努力能换来好的生活前景,总认为生活就是一个大陷阱,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所以他也不肯付出努力去完善自己,甚至把对生活的不满迁怒到妻子和孩子的身上。
  莲姨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平和的,乐观的,一切都顺其自然。虽然她也经历了那个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但是,政治变革并没有对她的家庭和社会地位产生根本的冲击。毕竟,同情地看着鞭子打在别人的身上,和痛苦地经受鞭子打在自己的身上,是有天壤之别的。她从小又读了太多的童话故事,在她的眼中,任何时候花总是那么红,草总是那么绿,总觉得现在的生活无论哪个方面,都比文革的动乱、兵团的艰苦好了很多,她不理解,丈夫为什么总不高兴呢?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当然,她就更不知道如何去扭转丈夫的心态。
  这样的两个人组成的家庭,自然要影响到家庭的和谐,无法给孩子一个正常的童年。
  3hr今天傍晚,孩子就要到家。莲姨在几小时前就坐卧不安了
  。
  儿子不让到车站去接。估摸时间快到了,为了给尔冬泡茶,莲姨在煤气灶上烧上了一壶水,然后就站在窗前望着楼下。
  傍晚的道路上,车水马龙。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在楼门口下车,回头看了看墙上的电子表,时间才过去了十分钟。莲姨有点心浮气躁。为了让自己安下心来,就像儿子上高中时每天等儿子放学那样,开始数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开始的时候,是数小轿车,心想,从他应该来的方向数到一百辆,他就该到家了。一辆、两辆、三辆数到了两百辆,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后来又改成数公交车,心想,公交车间隔时间长,耗费的时间会多一些。
  忽厨房传来噗噗的声音,想起厨房的火上还烧着开水,马上就奔向厨房。好悬呀,一壶水险些烧干了。
  沏上茶,回到窗前,觉得马路上的车辆渐渐变得少了,是呀,该回家的人都回家了,可是我的孩儿,却还迟迟没到家。怎么回事呢?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她尽量克制着自己这不详的念头。
  砰砰砰,响起了敲门声,莲姨磕磕绊绊地从窗前奔向门口,慌乱地打开门,那高高大大的儿子,就站立在门前。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把他拽进了门,嘴里不停地问:你在哪里下车的?妈一直盯着窗口看,怎么没看到呢?
  儿子静静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说:我打的车就停在咱家楼门口,我还像上学的时候那样,到家门口先抬头看窗口,但是没看到你。
  哦,那一定正巧是我沏茶的时候你下的车。
  两三年没见了,莲姨以为自己见到儿子会激动地哭出来。但是,没有。只是心里暖暖的。
  一切就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儿子还在读高中时的那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赶快给儿子倒水,让他洗手洗脸。自已站在一旁,等儿子洗完,把毛巾递到手上。来到餐桌旁,把碗筷摆到儿子面前,眼盯盯地看着儿子一口一口地吃,随时准备着给舀汤添饭。
  什么叫幸福?在莲姨心里,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金不换的。
  吃罢饭,莲姨想,儿子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一定累了。于是收拾起杂乱的东西,拉开了靠在北墙的沙发,给儿子收拾床铺。尔冬不断地说着:妈,我自己来。却又抢不过妈妈,只好站在旁边,看着妈妈笑。
  妈妈头冲西脸朝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儿子。尔冬斜靠着沙发背,脸朝南望着妈妈。母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时而讲述着自己的情况,时而询问着对方。但是都小心地回避着一些什么。尔冬几次都想问问爸爸的情况,但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莲姨犹豫再三,终于说:
  尔冬呀,妈问你个事。
  妈,你说。
  上次你跟妈说的那个女孩子,她还好吧?
  嗯?哪个女孩子?哦,她呀,好,还好。
  那你怎么没带她一起回来呢?
  哦,她回自己家过年去了。
  是么?她家是什么地方的?
  哦,是北方人。妈,我困了,咱们明天再说吧。说着,好像为了证明什么,还象征性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好,好,你睡吧。明天再说。
  尔冬站起来关了灯,拍松了枕头,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4hr尔冬回来的第三天,永明带着媳妇就来了。
  永明是尔冬高中时最要好的同学。那时候几乎形影不离。
  这两个孩子从外形上有很大的区别。尔冬个子高高的,宽肩、细腰、两条腿长长的。他小时候,一个在中央芭蕾舞团的亲戚曾经说,他的身形应该去做舞蹈演员。一张国字脸,高挺的鼻梁,浓眉大眼双眼皮,眼神看上去就像一匹草原上的黑骏马,静静地,但又透着英气。他不爱说话,思考的时候喜欢眼盯着一个地方,微蹙双眉抿紧双唇,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高兴起来,咧开嘴呵呵呵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像一个心无城府的大孩子。永明中等个头身体微胖,圆头圆脑敦敦实实,两只大大的眼睛亮亮的,憨憨的神情中又透着一种坏坏的笑。一看就有着一身使不完的精力和力气。
  莲姨笑着对永明说:尔冬不回来你也不来看看阿姨。你又胖了,小啤酒肚都起来了。
  永明媳妇性格爽朗,瞥一眼永明笑呵呵地说:阿姨说的对,就是又胖了,成天就知道喝酒。
  永明,啥时候抱儿子呀?
  阿姨,你别信她的。为了要儿子,我都戒酒好几个月了。
  永明媳妇凑趣地说:阿姨想抱孙子了吧?让你家尔冬早点结婚,早点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莲姨笑着说:我心里很矛盾。又想早点抱孙子,又不想让尔冬在那个地方找女朋友。我就这么一个孩子,真想让他回到我身边来生活工作。
  大家聊了一会儿,莲姨到凉台上去做饭,永明媳妇跟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边忙和一边家长里短地聊着。两个小伙子留在屋里聊天。
  尔冬和永明,上学时虽说是形影不离,但是学习成绩却不一样。
  尔冬好静,喜欢读书,干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成绩在年级里也总是名列前矛,就是玩,也是玩那些照相呀电脑呀什么的。
  永明好动,大球小球没有他不爱的,玩啥啥灵。还爱摆弄点乐器,无师自通,二胡呀,吉他呀都可以弄出个调调来。聪明归聪明,但是不喜欢坐在那里老老实实读书,所以学习成绩总上不去。知道自己上大学没什么希望。所以他也就得过且过。家里倒是也不逼他。
  后来,尔冬到外地读了大学,永明考上了一个高职,学的是器乐,留在一个剧团里做了音响师。哥俩也就各忙各的很少联系。表面上看,好像没那么亲近了。细想起来,中间有几年甚至断了联系。
  一会儿,饭做好了,莲姨走进屋里摆桌子,看到尔冬面朝东坐在电脑前,永明站在他的右侧,左胳膊肘放到写字台上,右胳膊搭在尔冬的右肩膀上,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正看着电脑屏幕。原来永明还是那个坐不住的脾气,所以对上网呀,QQ呀这些还不怎么熟悉,尔冬正在教他怎样注册QQ。还教他从网上下载很多与音响师相关的业务资料。
  莲姨招呼着他俩:好了,好了,一会儿再弄。该吃饭了。
  尔冬站起来,转身帮妈妈把靠在西墙的原来只有一尺多宽的折叠餐桌顺着南北展开,成了可以容下六人座的餐台。从桌子下面的肚堂里掏出折叠椅,摆放在桌子的东西两旁。像变戏法似地,刚才勉强有些空当儿的屋子,一下子连来回走动的空间都没有了。
  莲姨就叫两个小伙子挨着,背对着电脑坐在桌子里侧不要动,让永明媳妇面对着他们坐,自己则守着门旁边,方便来回端菜。
  以前莲姨做饭的手艺还不错,这几年总是一个人吃饭,手艺也就生疏了。虽说也是满满一大桌子菜,还是外面买的多,自己动手做得少。
  刚才听永明媳妇说为了未来的孩子身体健康永明戒了酒,也就不想劝他喝。尔冬是不会喝酒,所以莲姨就只在桌上放了饮料和红葡萄酒。
  没想到,永明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瓶白酒,对着媳妇笑了笑说:知道阿姨家就不备白酒,我哥回来了,我陪我哥喝两盅。不等媳妇点头,就用牙齿磕开了瓶盖,咚咚咚倒进了喝饮料的大杯子里。给自己和尔冬都倒上了满满的一杯。
  莲姨在自己家里哪见过这阵势,直替儿子拦着,说:尔冬不会喝酒,你给他少倒点。永明举起杯对着尔冬说:哥,为咱哥俩的友谊,干!尔冬举起杯,满眼笑意地看了看永明,不声不响地和他碰了一下杯,各自饮了一大口。莲姨笑着问:永明,你两个不是同班同学么?两个人应该一边大,可上学时就净听你时常叫他哥哥,怎么回事?永明哈哈哈地笑了说:您不知道,上学的时候,他帮我打过架。莲姨不相信地说:我们尔冬从小就不会打架,我看要是有了事,你帮他打架还差不多。永明说:阿姨。真的是他帮我打架。上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学校的球队和外校的一个球队打比赛,赛场上有一些冲撞,这还不是常有的事么?我也没在意。没想到,放学的时候,他们好几个人在校门口截住我,要打我。尔冬过来劝架,他们就想连尔冬一起打,我怕尔冬吃亏,没想到,尔冬飞起脚来,嘡嘡两脚,就把其中两个人踢个满脸花。哈哈哈,那一帮人看遇到高手了,就全吓跑了。永明媳妇满脸狐疑地说:看不出,尔冬文质彬彬的,还有这两下子?永明说:那可不,他高一时就参加了跆拳道培训班,脚上的功夫厉害着呢。他给我挣来了那么大的面子,打那次起,我就开始叫他哥哥。反正他也比我大两个月。尔冬也不置可否,举起杯对永明说:喝酒,喝酒。
  莲姨倒是知道尔冬上高中时时就参加了跆拳道学习班,当时以为也就是为了调剂紧张的学习之外的一种锻炼身体的方法。今天第一次听永明说这件事,再看尔冬喝酒时那老道的样子,眼见着他面前那一大杯酒很快见了底,不禁心里一动:对眼前的儿子似乎有了点陌生感。心想,原来儿子在身边的时候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是自己不知道的,这几年他一人在外面生活,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关于他的事是自己不了解的。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一抬眼,发现儿子也正在悄悄看自己,连忙说:火上还做着汤,我去把汤端来。
  那天分手的时候,尔冬拍拍永明的肩膀说:以后在网上多联系吧,要什么资料你就跟我说。永明又像上学时那样,搂着尔冬亲热地说:哥,你放心,回去我就注册QQ,和你加上好友。
  5hr尔冬一共就请了八天的假,莲姨觉得和儿子还没亲热够,可明天一早他就该走了。莲姨本想今天啥都不干,就守着儿子在家呆一天,没想到,一早起来儿子就出去了,临走时倒是说,吃中饭之前就回来。谁想到,午饭热了八遍,也没见他的人影。莲姨又像往常一样,一会儿一趟地从窗口往楼下望,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直到快掌灯时分,他才带着一脸的疲惫回到家。
  母子俩坐在打开一半的折叠餐桌前,面对面默默地吃着晚饭。莲姨由于儿子的沉默,再一次体会到永明来那天,自己对儿子突然产生的陌生感,想着儿大不由娘的老话,又想到了明日的分别,心里突然像空了一块,不知用什么来填补,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看妈妈哭了,尔冬有些手足无措,从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了面巾纸,站起来,绕到妈妈身边,要帮妈妈擦眼泪。莲姨接过面巾纸的同时,倔强地把儿子推开。儿子在原地站了两秒,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蹙了一下黑黑的双眉,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了解妈妈,妈妈的脾气一上来,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能等她自己慢慢地消气。自己能做到的,只有味同嚼蜡地使劲吃。他知道,如果他吃得少了,妈妈会更伤心的。
  真像书里写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嘀呼即逝。母子两个,又像尔冬刚回来那天的晚上,妈妈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面对着斜靠着沙发背的儿子。刚才哭过了,心里松快了许多。
  妈,我今天去看我爸爸了。
  哦。莲姨心里觉得错怪了孩子。但是不好意思表示出来,只是应了一声,等着儿子往下说。
  本来我想告个别就回来,没想到,儿子停了停,好像在斟酌词句,没想到我爸身体不舒服,我就留下来给他做了顿中午饭。
  听到儿子这样说,莲姨更觉得自己刚才对儿子的态度有点过分,就刻意调侃了一句:没想到你还能会做饭?尔冬见妈妈口气有了松动,就赶快接着妈妈的话茬:会做,妈。要不我明天给你做一顿?
  莲姨沉吟了一会,换了一种口气,盯着儿子的脸认真地问:儿子,你真的不记恨你爸爸?
  这下,又轮到尔冬沉默了。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美丽的童年,并不是每一个孩子,从小都是父母手心里的一块宝。套用别人的一句话,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童年,各有各的不幸。
  尔冬从小就有一个疑问:同学的家里每天都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我们家里为什么总是被爸爸的大吼大叫搞得气氛那么紧张?爸爸对爷爷不满意,说是别人的爹都给儿子创造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对奶奶不满意,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对奶奶发顿脾气。对妈妈不满意,嫌妈妈窝囊没用,只会惯孩子。真是令人奇怪,这家里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人呢?
  尔冬从记事起好像就不记得爸爸给过自己好脸色,所以在爸爸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他问个什么话,尔冬也是低着头想半天才敢回答,声音小小的,语气游移不定的,生怕自己答错了召来辱骂。结果,没想到爸爸因此就更生气,骂他是个窝囊废,说自己怎么生了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还总指着邻居一个智障的孩子说,你就和他一样,是个大傻子。每当这个时候,尔冬要不就倚在一个墙角,蹙着眉抿着嘴低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抠手指头,或者躲在母亲身后抱着母亲哭。妈妈不想进一步激怒尔冬的爸爸,知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看儿子受了委屈,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搂着尔冬一起流泪。看到这个场面,爸爸会更加暴跳如雷,连妈妈和尔冬一起骂。尔冬记得小时候,只要爸爸在家里,自己就愿意躲到一个大箱子后面去玩,觉得在那里才有安全感。
  刚上小学时,学校的老师曾经找过家长说:你家孩子在课堂上经常发呆,问点啥都不吱声,反应很迟钝,是不是智力有问题?要不送他去那种特殊的学校试试?幸亏妈妈不敢把这话告诉尔冬的爸爸,对老师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好么?妈妈又怕尔冬在学校受委屈,就经常往学校跑,主动和老师搞好关系。
  也许对于其他孩子而言学校是个头痛的地方,对尔冬反而是一种解脱。他不招灾不惹祸,和同学们相处的很好。老师为了建立他的自信,让他帮助收个作业数个卷子,他不声不响地干得很好。这样每天都能晚回一会儿家,似乎正中下怀。慢慢地,尔冬变得开朗起来,学习成绩越来愈好。虽然在家里爸爸还是骂他是别人的跟屁虫、窝囊废、没出息。但是尔冬常常带着各种奖状、竞赛奖品之类的回家。这时总能看到妈妈兴奋异常的神情,常常夸奖尔冬有出息。父亲的反应却不是冷漠就是嗤之以鼻,还气哼哼地说:还不是矬子里面拔大个。
  小学的六年时光,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该上中学了,尔冬家门口那所中学打架斗殴是市里有名的,学习成绩就可想而知。别的家长都削尖了脑袋找门路,让自己孩子躲开家门口这所烂中学。其实尔冬的户口只要转到居住另一条街道的奶奶家,就可以上一所很好的中学。但是尔冬的爸爸连这举手之劳也懒得做,还反反复复地说:反正这孩子也有不了大出息。最后尔冬只好就近分配到这里。
  这个学校学生的成绩不是一般的差,平时测试,全班找个30分朝上的都不那么容易,因此像尔冬这样极度老实听话成绩还说得过去的学生,自然深受老师喜爱。尔冬一直在同学中有着不错的人缘,入学不久便交了几个整天在一起大侃特侃的死党。借助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地位,也渐渐弥补上了尔冬那早已被父亲的态度打击得千疮百孔的自信和自尊。虽然是在这样的一所破学校里,他的日子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的。
  但是这种高兴仍然仅限于在学校里。一进家门,便又被笼罩在那负面的能量中。
  在初中最后一年,尔冬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学习成绩居然一跃成为全校的头几名,后来竟成为了全校极少数的幸运儿中的一个,考上了区里最好的高中。
  6hr高中生活依然是老样子,说得过去的成绩,很容易就交上了的新哥们,学校平平淡淡,家里氛围凝重。唯一的不同就是,尔冬发现自己与哥们们有总些差异,比如,永明他们在某些场合开始喜欢看美女谈论美女,而自己似乎兴趣不高,只是应景随声附和。但是当看到永明他们球队的那些穿着跨栏背心露着健壮臂膀的小伙子,心里会莫名的兴奋。常常在篮球场看他们打篮球看得发呆。因此就和永明越走越近,最后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由于永明爱摆弄乐器和音响,尔冬发现自己居然有一条好嗓子,大家都说他唱歌很动听。这就更增加了他们相处的时间和增进了他们的友情。
  习惯的生活在高考前一次开家长会时起了涟漪,那次妈妈单位有事脱不开身,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方便。因为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有关报考大学志愿,耽误不得。最后父亲硬着头皮极不情愿地来了,长这么大,那是父亲第一次来给尔冬开家长会。因为他认准了尔冬有不了大出息。
  家长会是分段开的。班里的前十名,家长和学生一块单独开。尔冬不安地坐在教室里,眼见着父亲走进来,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左边,就如芒刺背,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老师向家长讲明了在座同学都有着很光明的前景,希望家长能很好把握。然后逐个征求家长的意见。尔冬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父亲,发现了父亲对自己的事情投注了从没有过的关注和认真。当老师问父亲:你希望你儿子考到哪所大学时,父亲略微一怔,用试探的口吻说:您看他报北航有问题么?老师笑了一下说:报北航是不是低了点?你儿子有希望考上一所更好的。
  那天,尔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父亲高兴是什么样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父亲两次摸了摸尔冬的头。机灵的尔冬虽然不言不语,但是他心里知道,父亲开始编织自己的名牌大学光宗耀祖梦了。父亲从没有过的亲昵举动非但没有让尔冬轻松起来,反而给他增加了压力。他知道,如果稍一失误,就会招致更强烈的暴风骤雨。
  父亲的高兴是难以维持的,没两天一切就又恢复了老样子。
  尔冬永远不能忘记高考的那一天。那是他生命当中的一个转折点。
  每年高考的那三天,都是北京最炎热的日子。很多考生的家长,都全家上阵,就像护送国宝大熊猫似地,把孩子送到指定考场。对这些,尔冬觉得很好笑。他从来都是把学习看成是自己的事,与家长无关。
  尔冬的考场就在自己所在的学校。所以那天他就像平时每天上学一样,吃过早饭早早来到校门口等待入场。上午第一科考得很顺利。考完后就高高兴兴往家里走,当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就听到了父亲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刹那间,尔冬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从温暖的春天一下子倒回了隆冬。想象着十几年来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恶俗场面,腻烦的想吐,但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那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毕竟要吃饭,下午还要考试。妈妈看到儿子回来了,迅速擦干眼泪,手忙脚乱地把饭菜给尔冬端了上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强打起笑容招呼父亲一同坐下来吃饭。但是,父亲根本无视尔冬的存在,根本就没想到对于尔冬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依旧是不依不饶一副不肯善罢休的样子,继续着他的骂声,从他骂的内容里能够听出,无非是一些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尔冬匆匆扒了几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然后不顾妈妈的阻拦,扭身逃出了家门。
  七月流火,当午骄阳把地面都快烤焦了,尔冬心中却感到一阵阵寒意。在学校的大门旁,看到一个考生的一家三口,妈妈在左边给撑着阳伞,右边爸爸用扇子给扇着风,考生手里拿着的冷饮瓶里有半截没化掉的冰,一家人亲亲热热的。看看人家,想想自己那个没有任何温情的家,父亲从不曾对自己给予丝毫的重视,用了几年时间好不容易缝补起来的自尊心此时又被无情地撕裂了,尔冬突然万念俱灰,觉得自己是个一文不值的人,真不知道不知自己的努力有什么意义。
  浑浑噩噩走进考场。下午的这科本是尔冬的强项,几次会考这一科都几近满分,但此时面对着考卷怎么也找不到感觉,耳旁是不绝于耳的父亲的怒骂声,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到了试卷上,他狠狠地用笔尖戳着那被泪水洇湿了的字迹,恨恨地对自己发誓:我不再是一团可以随意捏塑的粘土,这粘土已经在今天变得坚硬起来。我要独立,我要摆脱他,我要活出个人样给他看。
  后来很多时候年轻人一起回忆着自己的青春时光时,有些人总是会说,自己的少年时光不知何时就结束了。但是,尔冬永远清楚地记得,就在高考那天的下午,那懵懂的青春就在这一刻结束了。
  分数下来了,成绩自然受了影响,父亲看到分数单,没等到他张口,尔冬就预感到了多少年来他会冲口而出的那些责骂,不由得握紧双拳挺胸抬头,上牙咬着下唇对着他怒目而视,虽然仅仅一秒钟,但那目光却象一把利剑,寒光闪闪地把父亲那惯性的怒骂声逼了回去。父亲第一次看到儿子的这种眼光,心里一惊,但是,不知为什么,觉得这种眼光比看到儿子低头默默不语的样子反倒让自己受用些。那默默不语对他来说,总像是怒火中烧时,却一拳打在了软软的棉花包上的感觉,让人更加恼火。他突然意识到:儿子长大了,儿子有钢性了。同时也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和儿子之间有了一道难以填平的壕沟,于是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喋喋不休的恶语相加,而是默默地转身走了。
  那一年正赶上高考改革,先考试后填志愿,权衡一下分数,全国名校尔冬是考不上了。但是上一所北京的重点大学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尔冬不顾妈妈的苦苦哀求,第一志愿毅然决然地填写了外地的大学。从此踏上了独自一人的征程。
  尔冬上大学走了,妈妈曾经为了儿子能有个完整的家庭,默默忍耐了二十年,没有和尔冬的父亲提出离婚。如今她看不出再继续自己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就毅然地和丈夫办了离婚手续。正巧那时丈夫单位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再次成为独身的无房户就有了分配住房的资格。于是丈夫就搬出了这个家。就这样,一个三口之家解体了,各据一方。
  有那么多离婚了的女人,都动不动回忆自己失去的的那份感情,但是莲姨不会,她自己的婚姻本来就不是因为爱情而起,所以自从她有了儿子,就把全部的感情放在了儿子身上。自从自己娘家的长辈去世后,她的精神世界里更是除了儿子,再也装不下别的。她是个很少回头看的人,她只知道往前看,满心满意地把心扑在儿子的未来上。她常常想象着儿子娶妻生子的美好前景,莲姨觉得会有很多的好日子在前面等着她呢。
  7hr尔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盯着房顶的一个角,虚眯起双眼缓缓地说:妈,今天我看到,爸爸已经老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等了一会儿见妈妈没有反应,就又接着说到:当我看到他那近乎满头的白头发,我对他的怨气就都消失了。妈,你也不要恨他了,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其实当时爸爸那样对我们,并不是因为恨我们,而是他自己无法正确对待这个社会的压力的一种懦弱。他只有把压力释放到当时更弱小的我们身上。现在我已经长大成人了,理解了他,也就不恨他了。尔冬从墙角收回了目光,神情变得有些茫然,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当时坚决要离开北京,也不完全是因为我爸爸。
  听了这话,莲姨心里又是一惊,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儿子了。她没有追问儿子当年离开北京的另一个原因,只是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脸,突然想到,儿子小时候那乖乖的表情,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没有了呢,曾经柔和的线条如今变得那么棱角分明,那么刚毅,上唇下颌那曾经的柔柔的绒绒毛已变成了硬硬的胡茬。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由一个男孩儿长成一个大男人她当然高兴,但同时又感到有些惶惑,有些莫名的恐惧,儿子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远到令自己感到陌生了。真怕哪一天他像那断了线的风筝,飘呀飘,飘向远方
  莲姨对尔冬说:回来这么多天,咱娘儿俩也没说说你今后生活的打算。
  尔冬沉吟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问妈妈:妈,我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你会比较高兴?是不是不管具体的生活方式,只要我生活的高兴、快乐你就会高兴?
  莲姨没有犹豫,果断地说:话不能这样讲,你快乐我当然高兴,但是那也要看你过什么样的生活了,起码要符合大众的生活方式吧,万一你要选择单身,那我怎么能高兴呢?
  尔冬问:我选择单身你为什么就不高兴呢?如果我单身很快乐呢?我比较喜欢自由的生活。
  莲姨回答:自古都是这样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应该违背这个规律吧?
  忽然莲姨用充满自责的口吻说:是不是我的不幸福的婚姻,让你对婚姻产生了恐惧?
  不不不不!尔冬忙不迭地矢口否认。他很怕妈妈这种自责。忙搪塞说: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你千万别乱想。再说我刚满30岁,一来还没玩儿够,二来还没做好担起家庭重任的准备,妈,答应我,等我到了35岁再说吧
  莲姨口气坚决地说那不行,35也太晚了。再给你一年时间。要不明年你回来时给我把结婚的对象带回来,要不然,明年你就回到妈妈身边工作,一切我来替你操办。尔冬,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妈前半辈子不容易,你不会让妈今后再过伤心的日子吧?
  尔冬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我爱妈妈,我何尝不想在妈妈的晚年守在她身边?但是,可我也不愿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我的生活方式她能接受么?会不会给她伤害?唉,以后的路真不知该怎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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