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奶奶与半口石榴

　　文王广才
　　提起石榴的味道，吃过的都会说：要么酸，要么甜。但我家乡有一种石榴却味道独特，初吃味酸，然后回甘，老家人称为半口。就像山里人的生活，辛酸过后即甘甜。谓之其名，也有生活的感悟吧！
　　奶奶住在老宅的东边一间，在门口的院墙边，有一高大的石榴树，枝繁叶茂，就是半口石榴，那是奶奶的宝贝。初夏，满树的花朵火红艳丽，盛夏，绿荫蔽日，中秋，硕果累累。每当有客人或串门的领居，夸石榴树长得好，奶奶都高兴地不得了。
　　石榴熟了的时候，是奶奶最高兴的时候，看着满树泛青发亮，个头圆圆的石榴，脸上皱纹里都是笑意。把石榴摘下后，奶奶要留下几个又大又圆的石榴，放在篮子里挂起来，留着过年时上供用。剩下的自己留几个，然后都分给大爷家，我们家，还有姑姑家。
　　我曾经问过奶奶，为什么喜欢半口石榴，奶奶说：石榴是你老爷栽的，有它就是个念想，看着石榴树就像看到你老爷，半口石榴也好吃，酸甜可口，开胃。
　　石榴树不仅寄托奶奶的思念，也留下了我们的欢乐。我和哥哥是双胞胎，我堂弟和我俩一样大，我父亲在外工作，母亲要到队里劳动，大爷大娘也要去队里干活。我们弟兄仨，都有奶奶照看。石榴树下就成为我们一起玩乐的地方。石榴花开时，奶奶也会摘几朵，让我们吸花蜜，那甜甜的味道至今记得。石榴熟了，都是让我们尝鲜，有的石榴炸裂了，奶奶说那是笑了，晶莹的石榴籽，好看又有味道，现在想起还流口水。
　　奶奶虽然没有文化，但记忆好，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知道得很多。在石榴树下，我们依偎着奶奶，奶奶经常教我们生活中的顺口溜。一到冬天，就教我们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凌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把衣单，八九燕来九尽杨花开，九九再九九，麦子入了口。春节时，教我仨：初一的饺子，初二面，初三的合子往家转。五捏嘴，六挑旗，七沫，八福，九鲤鱼。教我们最多的是二十四节气，有时还让我们背给她听，因此很小我就知道了节气的排序，什么春打五九尾六九头。什么春要早打，秋要晚立。很小就会背。关于树的结果时间，奶奶也有顺口溜：桃三杏四梨五年，小枣栽上就还钱。七月的核桃八月的梨，六月半头砸着吃。奶奶还教我们十二生肖，因此早早就明了自己的属相。奶奶是我们的第一个启蒙老师，好多知识没上学就知道了。
　　奶奶是小脚，所谓的三寸金莲，奶奶不穿袜子，都用长长的白布裹脚，小的时候，看着奶奶的脚和我们不一样，就很好奇，就问奶奶：脚为什么那么小呀？奶奶说：是你老姥姥给我裹的。疼吗？奶奶。傻孩子，那能不疼吗。每到这个时候，奶奶总是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忆那痛苦的往事。
　　奶奶虽然是小脚，但就像她喜欢的石榴树，顽强干练，干起活来，利利索索，年近七十，腰板挺直，推磨烙煎饼做饭，什么都干，而且烙的煎饼薄如纸翼。包水饺又快又好看，有的是花边、有的是麦穗形，有的像鱼的样子，我包水饺就是跟奶奶学的。
　　后来人口多了，小院住不下了，我家便要了新宅基地，奶奶就跟我家过，奶奶就让我父亲在新院子的西北角栽了一棵半口石榴，在没结石榴时，奶奶还是让大爷把老宅的留下来一些。我曾问过奶奶，为什么每年都用石榴上供，奶奶说：石榴不光好吃，还是吉祥果，用它上供，保佑王家多子多福。每到春节，我们堂兄弟八个，都给奶奶磕头，奶奶高兴地拿出石榴，让我们一饱口福。虽然石榴皮已干瘪，味道也不如以前，但我们都吃得津津有味。后来大爷翻盖房子，把石榴树刨了，奶奶难过了好一阵子。奶奶经常念叨：我这一辈子不容易，逃荒要饭，吃糠咽菜，终于熬过来了，可惜老头子没有福气，石榴树就是个念想。新栽的石榴结果后，奶奶仍一如既往，都不忘留些。
　　在奶奶年近八十的时候，我们把家搬到了村东边，说来很巧，在宅基地西边，就有一棵石榴树，也是半口。奶奶高兴地说：不用麻烦了，吃就行了。这时我们家已是四世同堂，奶奶当上了曾祖母。有一年中秋，我们都回家过节，奶奶就安排我们摘几个石榴，边吃边赏月，小院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重孙子重孙女围着转，奶奶也高兴地合不上嘴。奶奶说：在咱们庄，就数咱家吃公家饭的多，日子越过越红火，如今儿孙满堂，虽然以前受苦受累，但我值了，还是今天的社会好。
　　在奶奶八十八岁的时候，一场意外，离开了我们。母亲常说，你奶奶这辈子不容易，什么苦都吃了。多少年后，每当看到院子里的石榴树，奶奶的音容笑貌都会浮现在眼前，奶奶对石榴树的寄托，仍一直感动着我。奶奶的坚强，一直影响着我，想起奶奶对我们的疼爱，心里仍然充满温暖。虽然现在村庄已搬迁，但原有的记忆永远留在了脑海里。在石榴挂满枝头的时候，更加深了对奶奶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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