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看得清楚

　　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比十五那天的还要更亮。自然的，它播撒给人间的清辉也比以往更多些。
　　城市里到处霓虹，除了夜是黑的，哪里都是亮的。这里不仅明亮，还让人觉得嘈杂，唱歌的，跳舞的，开车的，卖东西的，他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震动着人的耳朵。
　　与那热闹明亮的地方相比，那一条条深入的巷子就显得安静许多。月亮怕吵，怕亮，它愿意跑到这巷子里散发光明。
　　这巷子里有两个人。你以为他们是正在亲密交谈的好朋友，可借着这明亮的月光仔细一瞧，一个人背抵着墙，脸上是甚为惊恐的神色。他的额头上充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液，在这月光地照耀下，正亮晶晶地闪着光。
　　另一个人趴在他的面前，手臂间距离，叫这月光看了个清楚。
　　他的脸上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眼睛里发散着如魔鬼般凶恶的黑光。他的手臂青筋暴起，尤其是正拿刀抵着人脖子的右手，那上面的青筋暴露了他的凶残。
　　把钱都给我交出来！邪恶的少年呲牙咧嘴，一字一句都足以慑人心魂。
　　那被抵住的少年声音颤抖，我就这么多了。
　　你信不信我捅死你！少年凑近少年，音量低沉，拿着利刀的手加重力道，直抵少年喉咙，少年感到冰冷利刃带给他的一丝疼痛。
　　别，别，都给你！都给你！少年几乎哭着哀求。
　　掏出来！
　　少年低下身子。
　　你要干什么？想玩什么花样儿？
　　少年一手指着鞋，双眼向上恐惧的看着站在对面的少年，钱在鞋子里。
　　他从鞋垫里把一张张大票儿抽出来，褶皱的地方，他仔细抹平，然后双手捧着那些张票子呈到他对面的少年跟前。那个样子，像极了千年前月亮同样明媚的晚上，皇宫里的那些个女人们，她们同样这样匍匐在一个人面前，还有那些个男人们，他们向来畏惧面前的人。千年来，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也还是骨子里的那个人。一切都没怎么变化啊！
　　蹲着，不许起来，双手抱头。拿了钱的少年大声呵斥。
　　那低着头的少年便乖乖照做，头低的极很。他萎缩成一团，砰的一声，少年被踢翻在地。再一抬眼，那凶恶的少年已经转过另一条巷子不见了。
　　月光寻着那个少年的脚步，一路跟随。它要瞧瞧，这个坏孩子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少年转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那巷子奇多，七拐八拐，月亮差点儿跟丢了路，好在它悬在高空，只要它升得再高一点儿，就什么都看的见了。
　　少年走进一条满是女人的巷子里。那些女人个个衣衫单薄。脸被抹的白里透红，那白里浸透纤细的黑眉，黑眉下镶嵌着一双勾人心魂的眼睛，可那眼睛下面，却掩藏不住生活以及岁月留下的痕迹。她们的嘴巴被染得鲜红，那嘴里吐出的话比蜜汁还要甜浓。
　　来嘛，来玩嘛！
　　便宜，随便玩。
　　不会玩，姐姐来教你怎么玩。
　　她们拉扯着少年。少年摸了摸她们其中一个人的下巴，还搂了另一个人的肩。从房间里走出一个男人，看起来不比少年大多少，只是他的胳膊上纹了不知是龙还是蛇的像，而少年只是染了个绿头发。他们撇开女人到一个角落交谈，月光看的清楚，原来他们才是一对好朋友。这时少年面对他的好朋友，交谈的时候脸上时不时显出笑，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放着明亮的光，月亮在里面看到了快乐。
　　他们点开烟，一人一根，很快他们的周围便雾气缭绕，少年被呛地咳嗽几声，转身离开这个尽是女人的地方。
　　月亮继续追着他，这个孩子啊，简直是坏透了！如果自己是雨神，一定要下场大雨把他淋成落汤鸡。是雷神，一定打个雷吓唬吓唬他。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这月亮就一直是这个月亮，一旦定了的事情，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少年穿过所有的巷子，来到一所破落的大楼前，那大楼外面还缠绕着爬山虎死去的藤蔓。像是人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极其骇人。他走进楼底层的一间亮着灯的小超市内，用刚刚巷子里少年从鞋垫儿里抽出的钱付账，然后转身走出超市。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丝毫察觉不到这是嫌恶他的月光。月光也洒在楼前的一只流浪猫身上，它的身上脏兮兮的，毛发上还粘着从垃圾桶里带出来的碎屑。路过的人都捂着鼻子嫌恶它。这时，这个少年走近它。他用手抚摸这只流浪猫的头，还用手不断刮着流浪猫的下巴，流浪猫显出很享受的表情，它眯着双眼，下巴随着少年手的浮动一上一下，不时还发出舒适恬淡的喵声。
　　少年这个时候也是笑着的，他无意抬了一下头，正叫月亮捕捉到他的神情。他的笑着的脸，竟叫月亮惊讶，那是它在无数孩童脸上曾经看见过的纯真干净的笑容！
　　少年将刚刚买来的饼干分给流浪猫吃，自己吃一块儿，猫也吃一块儿，自己再拿一块儿，最后一块儿给猫。他见猫吃着香，又从袋子里拿出一袋儿，拆开后自己一口没吃全给了猫。猫仍在低头吃饼干，他摸了一下猫的头，转身走进黑漆漆的楼道。至此，少年消失不见。
　　这让月亮生出许多感慨，它将一切看得清楚。至今，却仍觉得看不清人，人真是复杂呀！它想，这个少年，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