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连心

　　清明节时，大伯从台湾托人给奶奶捎来了一枚项链，蝴蝶形状，内嵌五彩宝石五颗，象征着吉祥如意。大伯嘱托：这是寿链，给妈妈，下次回乡我要在妈妈胸前看到它。奶奶佩戴在胸前，常常出示于人，并说着母子连心一类的话。每当此时，我便不由地回想起去年大伯回乡的一段日子。
　　曾记得，得知大伯回乡的音讯，我们就翘首盼望着，奶奶更是寝食不安。那阵子，奶奶常常彻夜不眠。
　　清明节前五天的下午，大伯终于回来了。他60开外，脸上满刻着艰辛的皱纹，高大健壮的身躯拖着一条瘦削的风湿病腿。拄着拐杖，走起路来缓慢而吃力。见到83岁的老母亲，他双膝下跪，一个踉跄扑倒在奶奶怀中，象小孩一样失声痛哭。
　　晚餐菜肴极为丰盛，儿孙满座。大伯从小喜爱吃鳜鱼，那天买了两条，奶奶抢着操起了几年没有握过的锅铲柄。结果火大煎煳了，上桌后奶奶显得有些不安。但大伯尝了一口连说：妈妈烧的鱼真是好吃，多少年没有吃过了。奶奶脸上又荡开了笑意。
　　吃晚饭，大伯说起了往事
　　刚到台湾那会儿，我仍在军舰上当兵。整天望着茫茫的海水发痴，想家、想妈妈大伯说得很慢，眼神凝滞，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带有海风海水的苦涩味。
　　常常以酒浇愁，醉得不省人事。这样捱过了七、八年光景，大家都说回家无望了。但我酒醒之后总想：难道今生今世就回不了故乡，见不到妈妈了吗？我认死也甩不掉终有一天能回家的念头。所以，我坚持独身，打起精神攒钱。离开军舰后，我到一家木器行干木匠。为着消磨愁闷和攒钱，那时要一天干十三、四个小时。
　　这次我们这些游子能回家，我真觉得像在做梦，郁积在心头四十年的闷气一下子吐了出来，顿觉浑身轻松，好像年轻了十几岁。大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一个长长的烟圈，脸色由阴转晴。
　　我庆幸自己退军役那一步棋走对了。现在那里的许多老兵因无钱回家痛不欲生。回来的手续很烦琐，办证就办了两个月，办好证，我的心一下飞回了故乡，飞到了妈妈身边。但因天气原因要等一个星期飞机才能启航。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合过眼，高兴得怎么也睡不着，就靠在床上抽烟，人好像在云里雾里，觉得天不知怎么也不黑，黑了又不亮，闭上眼妈妈的形象老是出现在眼前。现在到家了，看见妈妈身体很硬朗，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
　　晚上，大伯和奶奶一头一个坐在床上谈心。忽然，大伯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用手摸摸盖被，又抬头将奶奶身上披着的厚棉袄看了好一会，取出一沓钱递给奶奶，说：妈妈，买一床羽绒被和一件羽绒背心用吧，现在盖的、穿的这两样东西太沉。话里饱含着至情。当夜他们谈了很久、很久
　　清明时节雨纷纷。天公放晴了三、五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天一冷，大伯的腿就更不灵便了，裤子加多，穿脱又困难。奶奶看着心疼，一针一线地为大伯缝制了一支丝绵绑腿。大伯微微颤抖地捧在手上，深情地望着奶奶，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嘴唇抽动了好半天也未说出一句话来。此情此景，不由地使人想起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古诗句来。
　　大伯在家住了半个月就回台湾去了。现在每逢天阴下雨，奶奶就望着窗外，惦记着大伯的腿，喃喃地自言自语：台湾不知道什么天气，不会也下雨吧？那出神的样儿，该和大伯在军舰上望着大海叹息一样吧。
　　母子连心，大海割不断，时间磨不灭，岂止在奶奶和伯父之间？我想，它是一种潮流，必将冲破一切阻碍，促成祖国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