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赋三

　　（五）
　　少爷！少爷！将军府的总管莫化不顾年迈体衰，一路蹒跚奔跑。
　　什么事？书房内，仍与众副将密谈的莫离闻声霍地站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心头。
　　少爷！跑到门口，莫化已老泪纵横。
　　莫化！到底何事？年轻的公子浓眉微蹙，凤眸圆睁，声音竟因为紧张而有些许的颤抖。
　　少爷，我在宫里做小太监的侄子传信来说，老将军老将军方才在御花园外自刎了！
　　啪！年轻公子颓然倒向身后的椅子，失手间，竟撞翻了几案上的茶盏。转瞬间，杯盘粉碎，四散纷飞。
　　少将军！
　　莫离少将军！众副将闻言怒发冲冠，竟有几个九尺汉子泪撒当场。
　　少将军！这等昏君，还保他做什么？反了吧！江天武声如洪钟。
　　对，反了吧！众人附和。
　　少爷，少爷啊！年老的管家泣不成声少爷
　　年轻的公子面如死灰，凤眸却透出恍然大悟的冷寂与决绝。
　　江天武！马上带二百身手敏捷的兄弟，随我去兵部尚书府，我要问个明白！
　　是！虽然不了解这个年轻的少将军到底要作何打算，但那语气中不容质疑的威严却让他不由得起身应答。
　　深夜，一片尘土飞扬在京都的玄武大道上，二百兵士在夜幕掩护下，飞逼兵部尚书府。
　　秋风乍冷，如铁寂的暗夜中竟然浮动着丝丝血液腥甜。
　　今夜，这京都，到底要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城外，朦胧月华下，点点寒光闪闪，似有无数刀剑在枕戈待发！
　　兵部尚书叶平府内，灯火通明。庭院里，横七竖八的死尸杂乱陈叠，未干的鲜红仍然汩汩流淌，有些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的仆人，在睡梦中被割断了喉咙，鲜血四溢中，眼神却异常空洞，茫然。
　　内院卧室内，叶平紧靠着墙壁，噤若寒蝉。
　　床上，肆意流淌的鲜红历历在目，他的夫人，二目圆睁，衣衫不整，仰卧在血泊之中，已死多时。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腥甜，凛冽而寒寂。
　　屋内金光闪烁，吞龙剑死死的抵在兵部尚书的下颚，剑上，血迹滴滴询着剑锋滑落。
　　莫离如浴血夜叉，白袍早已绯红一片，似噬血恶魔般阴森恐怖
　　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问？一道声音如九山寒冰，冷彻透骨，沿着剑刃，咧咧传来。
　　我我叶平语不成句。
　　看来，你还有所顾忌了
　　江天武！凤眸陡地一凛，回首扫向身后的副将。
　　是！江天武心领神会，转身退出。
　　少倾，门外赫然传来孩童哭闹声。
　　小同！兵部尚书已失神的双眼霍地一闪，惊恐万分。
　　哼！一丝冷笑在年轻公子嘴角无声蔓延。没错，人，都是会有弱点的！
　　似乎很满意见到叶平这样的反映，浑身是血的年轻公子回首冷冷盯住了那个在江天武手中不断挣扎哭闹的孩子叶平的五岁独子，叶小同。
　　叶尚书，我的忍耐有限，你要抓紧时间啊！缓缓眯起双眼，莫离手中的吞龙剑霍地调转方向，削过那个孩子的左肩，一道鲜血应声飞溅，孩子似乎被吓呆了，忘记了哭闹，只是双目失神，不再挣扎，身子一软，直直的倒在江天武怀里。
　　小同！莫少将，求求你饶了小同，我说，我什么都说！
　　平时不可一世的兵部尚书竟双膝跪倒，爬到莫离脚边，双手攀着那鲜血蕴染的衣襟，苦苦哀求。
　　说吧！年轻公子凤眸不削一瞥，缓缓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我，我是故意陷害莫老将军，
　　凤眸一凛，寒光闪过，杀机四起。
　　但，少将军，你听我说完啊！我是被逼无奈啊，是顺王爷指示我！他他已同邻国书信结盟，欲弑王篡权，取而代之！但碍于莫老将军手握重兵，忠心护主，所以所以
　　所以他就令你陷害我父，并逼我娶他女儿而不得不依附与他？虽然早有所准备，但真的听到事实，年轻公子溅满鲜血的手仍不手控制的微微颤抖。
　　是叶平不敢抬头，由于过度惊吓而气若游丝。
　　兵符在你手里吗？静静的，一个声音空洞异常沿着冰冷的墙壁蜿蜒回响。
　　在但，求少将军放了小同我
　　刷！金光一闪，血光四溅，叶平应声倒地。未闭的双眸却依然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孩子，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稍稍安心。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更没有人可以威胁我！
　　年轻公子霍地转身，衣摆上的鲜血顺势流下，跌落地面，汇聚成股，凝聚成河，肆意流淌。
　　挖地三尺，给我找到兵符！缓缓低首，佩剑回鞘。
　　少将军，这个孩子江天武出声询问。
　　不留。
　　可，他还是个孩子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闻言心中悚然一惊。
　　斩草除根！我不想若干年后有人找麻烦！话音未落，人已在门外。
　　是。江天武低声回答。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将军，怎生得如此心狠手辣！但。，恐怕也只有如此，方能成大事吧！
　　没办法了！
　　副将低头看着晕死在怀中的孩子，心中叨念，莫怨我啊！怪只怪你生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道，下次投胎，记得莫要在官宦人家啦！
　　手起刀落，窗陵上，一道鲜红赫然在目，带着无尽的悲哀，无声哀嚎。
　　秋风依旧，天际发白，这一夜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多少人在这几个时辰里，改变了自己生命的轨迹！
　　此夜，兵部尚书叶平府，四十三口均死于非命，无一幸免。
　　东方破晓，清晨朝阳似血般冷冷的注视着尘世间一切纷争杀戮，似乎在讥笑，又似在感叹
　　（六）
　　父亲自刎于宫中？！
　　临烟阁内，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窗前陡地一晃，似欲倒地。
　　霍地，一双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牢牢握紧她的双臂，似乎心中有无数的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我娘知道吗？幽幽地，白衣女子抽泣着低声询问。
　　我还没告诉二娘。缓缓的手臂一收，将那嬴弱的身躯揽入怀中，感觉到她的冰冷和颤抖，年轻公子不禁微微蹙眉。
　　半晌，哑声开口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这么多年来，只有二娘陪在父亲身边了吧
　　怀中，白衣女子泣不成声。
　　烟儿。莫离低头在她颊边轻声耳语
　　不要怕，还有我，你还有我！凤眸微眯，眼中杀机四现我决不会让父亲白死的！
　　不要！也许是口气中陌生的冷寒刺痛了怀中的白衣女子。
　　莫烟蓦地推开他，怔怔的倒退两步，眼中泪光闪烁，容颜苍白如纸。
　　不要你不要再杀人了！昨晚，我听人说，你夜里带兵血染尚书府，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曾放过，你何时变的这么残忍？缓缓抬头，似乎喃喃自语
　　我好怕你不要再杀人了颊边，滴滴晶莹滚落。
　　烟儿！年轻公子不禁拧眉。
　　那些人，都是害死父亲的帮凶，怎能任他们逍遥人间？这些事由我来处理，你不必插手！
　　可可那孩子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莫烟胸中涌出，本就弱似扶柳的身子仿佛更加不堪病痛，瘦弱的手无力的抵住身后窗陵以支撑自己几欲瘫倒的身体。
　　烟儿！你这是何苦。莫离大步上前，不顾白衣女子的挣扎，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缓缓低首，年轻公子的心悚地一惊，血！一丝鲜红慢慢漾出莫烟的嘴角，沿着她消瘦的下颚，蜿蜒流淌。
　　该死！莫离薄唇紧抿。
　　本已是深秋，烟儿的病又严重了，却还这样无惧的站在风口！这样下去，这病何时能好？
　　扶着微喘的莫烟，年轻公子双眉紧锁。
　　烟儿啊，你不懂这人世险恶。即使我不杀他，他又何尝会放过我！
　　如今，只能拼死一挣了。我已经如溺水窒息的人，能勉力活下来已经是不易，还怎么有精力去追究挣扎的方向对不对啊！这些，你不懂，不懂啊！
　　默默扶她倒在床塌，年轻公子转身欲走，却发现，衣襟下摆被拉住了，
　　缓缓回身，莫烟泪痕未干，却强挤出一丝笑容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自己咳，咳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想咳，不想再失去你！
　　心霍地一紧，俯身伏上她冰凉的手。没有挣扎，她静静的期待着，感受他修长指间传来的温暖，那种感觉，应该会让她安心吧！
　　我答应你。强忍住胸中那隐隐的疼痛，莫离轻轻将她的手放入被中，眼中悲悯闪过，却霍地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一声幽叹似有似无，在冷寂空气中无声蔓延，绕梁不绝，扣人心弦。
　　烟儿，希望你永远不要懂这世间无奈，人世沧桑！永远不要沾染这血雨腥风，人情冷暖。
　　莫离缓缓抬头，因为，这世间，除了她，已没有人可以告诉自己，到哪里可以找到那一片纯洁无瑕，心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