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

　　（一）白天
　　手术后的我在姑姑家里呆了一段时间。每天都是姑姑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久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七月中旬手上的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便决定去父母那里。一是为了不让姑再那么为我操心，二则是为了去看看久别了的父母。
　　老家的雨一下便下了十几天，我走的时候仍下着倾盆大雨。那天晚上到西安已经是十一点了，我们从城南坐公交车到城北，路过市中心的时候我只看到各色的灯光影射出的繁华还有那一时都没来得及数清楼层的高，别的就只有车和人了。我们坐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那个暂时的家，母亲在厨房忙碌着，他是在为儿子接风洗尘。
　　倦意早就开始侵袭我，那两只眼睛已经很努力的睁开着，那种沉重感是从未有过的，我匆匆吃完饭便上床睡觉了。母亲知道我累了，也没有多讲什么，只是在吃饭的时候问了几句闲话。
　　此时的西安刚下过一场大雨，晚上睡觉便不觉得热。那晚我睡得很香，一直到凌晨的五点多才被父亲起床声惊醒。我知道他要去工地干活了，自己转过身便又开始又睡，记得最后是在母亲的叮嘱声中睡着的。
　　起床后吃过早饭，妹已买菜回家了。自己站在窗口向外望去，目光始终定格在对面的屋顶，努力的想看远一点，都被这满天的尘土挡住了视线。突然觉得热了起来，可自己一直没看到太阳。望望天空，太阳应该被拒绝在尘土之外了吧！
　　不到十点，妹就开始做午饭了。我很诧异的问过她：原来，这里到工地要走三十几分钟。爸妈早上也许并没有吃饱，所以要早早的做好。妹一直在厨房里做饭，我躺在里屋看着电视，偶尔帮点小忙。我们吃过饭，准备好了一切就已经十一点半了。我带着把伞便和妹去了工地。一走出门口，一阵热气从脚底升起，我撑着伞走在妹的后面。走在小村的路上，我一直沿着墙边行走，这样可以避免阳光直射到身上。尽管这样，全身仍感觉像是火在烤着。路过村口，我在小药店买过解暑的药便踏上了那条在烈日下炙烤了一上午的马路。这一上路的那种热让我顿时想起了一个词炼狱，我估计那里的温度也和这差不多，自己完全感觉是被放在蒸笼里了，这种空前的热让我想起了老家的夏天，那不过是手持把小扇便过了的日子。我在这条路上尽想着关于热的一切，自己在这种痛苦中不觉的便来到了工地。我和妹随着升降机上到了十六楼，又走了几层便到了爸妈做活的楼道。我看了看墙壁上的数字，自己已经到了二十三层。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楼上，我也没去眺望什么，随着妹找到了爸妈。
　　看见正在干活的母亲，我几乎都不认得她了。她头上戴着安全帽，身上穿着一件儿时所见如今已是破败不堪的衣服。腿上的裤子已满是补丁。尘土和着汗水粘在她满是沧桑的脸上，我快不能认出她了，要不是她的叫声我真的不会走到她的身旁，也许还在苦苦的寻找。可是，她的声音证实了一切，她就是我的母亲，一个生我养我的母亲。我望着她干活的背影，吝啬的眼泪也变得开阔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外，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坚强了，可看到这一幕我还是哭了。我偷偷的转过身，移步去了别处。本想找个地方努力的停止哭泣，却无意看到了正在干活的父亲。他与母亲的穿着无异，只是衣服完全被汗水湿透了。我不敢久立，便去了别处。
　　眼泪终于在我的意志下停止了汹涌。想起高中三年我干了什么，最后连大学都没考上。自己本已愧疚的心深加了几分罪孽感，我还是一个读书人吗？我拿什么去回报他们。心底一直在拷问自己。此刻，我的梦想顿时受到了考验，它能让父母们不再过着这种生活吗？这也许是很渺茫的。以前，自己还会告诉自己，人要为梦想而奋斗，可现在我完全的妥协了。我知道梦想与现实相遇后会有一个可怕的结果。可没想到这一切是建立在父母辛苦的劳作之上，我不想做一个不孝子，这样我会一辈子都在愧疚中活着。
　　在一连串的思考后，我擦拭过眼角便找了块空地放好了饭菜。不一会儿，父亲他们便过来用餐了。父亲脱掉了衣服，我看着他满身的汗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席地而坐，我和妹轮流着用小扇为他们扇风，希望他们能觉得凉快一点。在吃饭的时候，周围有许多人都在吃饭了，可幸的是他们都是来自四川的，吃饭之余他们还能闲聊点什么。
　　我站在还是雏形的窗口向远处眺望，视线终只能落在不远处的高楼。再远便全是一片迷茫，高空感觉全是烟尘，阳光射下，感觉只是亮烘烘的，凭眼是很难看到一缕缕的光线，偶尔看到一块被阳光照亮的地方，也很难知道它是从哪儿投射下的。
　　他们吃完饭，便从旁边拿出几张稍干净的木板连在地上，他们都觉得太热了，所以都这样的躺着，等温度稍低了一点再去接着干活。父亲叫我也躺在这木板上小憩一会儿，这高楼没有阳光照射，风也挺大。我躺在木板上，却始终难以入睡，心里反而越发的难受。妹也许是觉得太热了，想早早的回去。一会儿我便决定回去了。我拿过父亲换下湿淋淋的衣衫装在平时装鞋子的纸袋里，还没走下底楼袋底便湿透了，还差点从那个浸穿的洞口掉了下来。在这似乎已经不再那么强烈的光照下，我继续承受着那已变得微弱的痛苦回到了家里。
　　这是我来到西安一直重复着的白天，今天也是如此。只是今天下午回到家里便写下了这点感受。可笑的是是我放在项背上降温的湿毛巾在此刻早已开始闹旱灾了。
　　西安的白天我以后再写，在此便不多说了。
　　（二）夜
　　白天过了便是黑夜。夜幕刚刚降临，我便要重复我的工作了。
　　晚上，里屋坚决是不能睡觉的，那里的温度足够把你烤熟。怕热，大概是人类的共性。我的工作便是让家里的人凉快点，特别是爸妈。他们在工地已经被炙热的太阳烤了一天，总不能晚上还承受着这种痛苦吧！我不忍心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仍在里屋里睡觉，让他们感受着电扇的热风，任流出的汗水浸湿了竹席也不能睡着。所以便决定让全家人也睡在楼顶，这层楼的人大都睡在楼上，所以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等每天的太阳稍向西边靠近，我便要到楼下去提六七桶水上来泼在自己圈点的地方，这样在晚上睡觉便会觉得凉快许多。
　　他们每天吃晚饭都快十一点了，忙时会迟到十二点。晚饭在平时是很简单的，他们回家都累得快散架了，匆忙着做好了饭还要洗净当天在工地上穿脏的衣服，还得洗澡。他们是很累了，哪还有精力去考虑吃什么呢？只有在每层楼修结束放假时才弄点好吃的。
　　我和妹放暑假来到这边的主要任务便是给他们做饭。我想他们心里是有着空前的欣慰，但亦有着浓浓的惧怕感，因为我们暑假不能够延长，这样的日子很快便要结束了。
　　他们回到家里匆匆的洗过澡，便开始吃饭了。桌上的菜大都是平时在老家吃的样式。不过，这里的东西无论如何是不可和家乡的相提并论。家乡吃上的东西虽不是纯绿色但至少也绿了十之七八。这里的东西是很难吃的，买回的菜还残留着农药的味道，就连做好了的猪血你都能吃出饲料的闻道。不过，这一切他们都默默的忍受着，只为了希望。
　　吃过饭，妹收拾好了，大家便都上楼睡觉了。
　　这个暂时的床是极为简单的，就只有一张竹席铺在地上。躺在竹席上仰望着夜空，我想它此刻应该是属于许多在外地劳苦着的人吧！也许他们在守望，守望着从现实中挤出来的希望。
　　这片天空的星星是很少露面的，它也许是在躲避，躲避身下的丑陋。也许是害怕，害怕被城市玷污了的面容让人们看到，所以它索性把自己藏起来。只有那些光芒不可被掩盖的星才迫不得已的给人们带来了哀怨。唉！今晚上的星星太少了。他们总是埋怨，我是很怕听到这些话的，可是它却在耳边不停的重复。
　　睡在楼顶的有许多人，他们有西安本地的，也有老乡。要是第二天不怎么忙，他们总是爱闲聊点什么。要么是工地上工作的问题或者是这炎热的天气。我睡在父亲的旁边听着他们讲话，几乎是不能听懂西安的人在说什么。父亲在这里呆了快十年了，相信这是他流浪的收获。另外的几个老乡也说着自己学来的几乎逼真的陕西话，我呢？只能听懂大概，听久了便懒得去琢磨，就一个劲儿的想自己的问题。
　　他们大概都在外几十年了吧，我算了一下。把他们在工地上干了一辈子的活所挣来的钱全部用来买房，也只能在西安买一套很普通的房子。可他们所创造的社会价值呢？记得父亲在车站接我回去的路上，他指着曾修建过大厦，他的心里也许是很难受的。想着自己修了一生，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妆，自己只拿了点手工费，这种滋味是很难想象的。
　　这样的夜晚是可怕的，因为它躲不了急来的暴风骤雨。可是这样的夜何时才会彻底的被黎明打破，人们何时才能回到家里那张温馨的床，何时才不用他乡的方言说着自己的家乡事儿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的，但总是会被他们陆续起床的声音吵醒几次。他们总是根据工地上活儿的多少确定自己的起床时间。最早的有凌晨两点左右，最晚的也就六点多。我是很懒的，总是要挨到倒数第二个才起床。
　　起床后大家又开始忙碌了，就这样又重复着白天，然后又是黑夜
　　八月五日于西安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