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学校

　　彭州市有座插旗山。据说当年张献忠剿四川，大军逼近成都时，极目望去，四周坦坦荡荡，一时竟找不到安扎帅营之地，猛回头，身后出现一座不高的小山，即招呼大军山顶扎营，立起帅旗。天长日久，这座山就叫插旗山。
　　如今的插旗山顶上早就没了帅旗，只有山下插旗小学的院坝里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顶上飘着一面鲜红的国旗。
　　1982年，插旗村的青年刘凡舜高中毕业了。山村的孩子能读到高中毕业那可了不得，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咋个说都算是村里的秀才。正巧插旗村村小学当时缺老师，19岁的刘凡舜就顶了上去，成了插旗小学的代课教师。插旗小学本来学生就不多，多时超过20，少时则10余。头年是一、三年级，次年就是二、四年级，年年轮推，五年级就该转到十几里外的镇中心学校去读了。所以，高中毕业的刘凡舜在这里当老师还是完全胜任的。1987年他顺利通过了师资考试，正式成为插旗村小学的一名在编教师。
　　乡村学校教学条件差，生活苦。从刘凡舜踏进插旗小学的1982年到他考为正式教师的1987年，五年间，插旗小学分进了6个教师，又先后走了6个教师。刘凡舜认为这很自然，谁都在寻找自己的定位，谁都有权选择自己的去向，但他刘凡舜的定位就是插旗小学。山村落后的根源就是因为缺少文化，自己有这个责任为改变山村的面貌尽点力。
　　1989年，和刘凡舜共同教了几年书的一个老教师告老退休。插旗小学除了十几个学生就是他刘凡舜，咋个办？新教师进不来，老教师又要走，两个班的学生就靠自己一个人教行吗？教学是按大纲进行的，两个年级一学期有十多门课，万一自己无意中节约了，岂不是误人前程？
　　就在刘凡舜百般焦虑的时候，一个叫王贵群的姑娘闯进了他的生活，成了他生活的伴侣和事业的帮手。
　　王贵群没带啥嫁妆，翻过插旗山搬进了插旗小学就算完了婚。看丈夫整日进教室出教室，忙得昏天黑地，同样是高中毕业的她心疼了。于是，她白天在窗子外听，晚上关起门来问，闲时抓紧时间翻课本，终于掌握了教学要领。向丈夫提出帮他代一个年级。刘凡舜大喜过望，立刻跑了十多里路向中心学校提出要求。经过考试王贵群成了插旗小学的聘用教师。
　　几个月后，王贵群有些动摇了。工作量大不说，几十元的聘用工资实在太少，加上刘凡舜每月的200多元，生活的确有些捉襟见肘。她趁回娘家的机会试着去都江堰一家企业应聘做文秘，结果被录取，尤其诱人的是月薪400元。
　　刘凡舜知道后，好言相劝。让她安心留在插旗，共同撑起这个学校。几天后，王贵群答应了丈夫并从此再没提离开插旗小学的事。
　　清晨，插旗村还弥漫在薄薄的雾霭中。天没泛白，两口子就起床了，先是刘凡舜扛起锄头出了门。学校有一亩多地，不能空着，种些小菜就免得再到10里外的市场去买，过日子能省就省。王贵群拌点鸡食喂完鸡也夹把竹筢进了林，抓点松毛，捡几根枯枝就能解决一大的用柴。8点之前准时把早饭弄好吃了，8点半学生就要上早自习。
　　教室里，刘凡舜用不太标准的彭州普通话开始上课。
　　《我爱家乡的杨梅》，作者通过借物抒情表达了对家乡的热爱。。。。。。我们爱家乡的什么呢？13个三年级的学生七嘴八舌，我爱家乡金黄的油菜花我爱家乡弯弯曲曲的小路我爱家乡的插旗小学。各有所爱，爱得自然，爱得真诚。
　　在王贵群教的一年级里，11个山里娃瞪着大眼，手里握着用树枝、竹片做成的小棍认真完成着从1100的加、减运算。教室门外，5个暂时还轮不上上课的学前班的孩子正淘气地朝教室里张望着。
　　中午12点，上半天的第三节课结束。那些离学校十多里远不能回去的学生拿起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饭走进了刘老师、王老师的灶房，往灶台上一放就跑到院坝里疯耍去了。
　　灶房里刘凡舜烧火，王贵群拿锅铲，把学生的饭热好。孩子们一拥而人，端起饭坐在教室外的台阶上满意地吃了起来。看这情景，就如同一家人那样自然、亲切。可以这样说，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一顿中午饭的菜是两人单独吃，全都是学生和他们共享。
　　这几年农民的生活在变，刘凡舜、王贵群的生活也在变。工资涨了。刘凡舜每月可领400多元，王贵群也固定为每月200元。但走进他们的卧室，看到的仍是清贫。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一个孩子睡的沙发，另外就是一台16时的电视，最奢侈的物件是摆在门口的一辆摩托车。
　　按时下消费水平，一家人平均可支配收入不足220元，这并不富裕，但在山村生活的他们若想添置些东西应该还是可能的。钱花到哪去了呢？学生身上。
　　山村孩子的家境有好有坏。每到交学费时，一些家庭硬拿不出来，因为地里的东西、喂的猪、养的鸡都还没变成钱。总不能因为暂时交不出学费就让孩子辍学吧，刘凡舜夫妇就拿钱垫上。经常是上学期垫，下学期还，今年垫，明年还。他们的工资实际上成了学校的周转资金。从1989年插旗小学成为夫妻学校到现在的12年里，借出的钱成为呆账的就有600多元。
　　1997年，刘凡舜骑摩托车到中心学校去交所收的学费时，不慎翻车摔断了左小腿。王贵群既要照顾丈夫，又要代丈夫的课，中午还得照顾孩子们吃饭，不得已只好中断了师范函授，一门心思顶起了学校的全部工作。45天后，刚能起床的刘凡舜也硬撑起来，靠王贵群把他背进背出，教室里又响起了他那学生早已熟悉的声音。
　　刘凡舜、王贵群这对普普通通的山村教师，惟一获得的一次荣誉是去年刘凡舜荣获了成都市怡和烛光奖，得到了对他们来说是天文数字的10000元奖金。这万元奖金大部分用来偿还当初治腿伤所欠的钱，余下多少他们没说。但得知村上准备修滚水坝（小水库）时，刘凡舜早早地就给村上打了招呼，只要开工，他要捐款1000元。原来，他的学生大部分都要经过滚水坝到学校，修好滚水坝后，学生就不再过河、爬坎，安全得多。
　　说起自己教过的学生，刘凡舜颇为自豪，最得意的是有两个学生考取了成都的大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作为教师最高兴的莫过于此。
　　插旗小学院坝里那根高高的旗杆和旗杆上那面迎风飘扬的国旗是学校里最靓的景点，刘凡舜常常仰起头出神地看。旗杆下，教室里的读书声、院坝里的欢笑声，加上灶房里飘出的炊烟，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刘凡舜很满足，授业解惑是为师者的职责，山里的孩子掌握了知识，连道德水准都会上一个台阶，何愁家乡旧貌不改。
　　插旗山顶上早年有三棵老松树，因树形似云朵被当地老乡称为朵朵树，如今山顶上还剩下两棵。人们说遇上大晴天时，站在树底下能看到成都。王贵群曾带着几个学生爬上山去看过，没看到。孩子们把手搭在额前，想看得更远些。王贵群是到过成都的，成都高楼、汽车多得很有博物馆，还有少年宫、新华书店。你们认真学习，以后考到成都去读书，坐汽车去。王贵群对孩子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