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混混在大姐的据理说教中,夹着尾巴讪讪而去。她挂心着这三担草鲤怎么能快点脱销,明儿就是十狗和九儿的大喜日子,晌午他们还得赶路回去,火烧眉睫。 那九儿姑娘,十狗弟引来见过。整一个白里泛红、口甜话俏的黄花大闺女,娘和她在墙角里悄言细语地亮过底,她也支持胆大、敢爱、俏灵的九儿和憨实的十狗弟儿。 前些日子老娘上城的时候,她还拍着胸脯答应娘,猪肉她来解决,问社里弄猪肉难如登天。昨天她跑断腿地来去,托厂里要的那头猪今个辰时会到手,那样弟弟仨儿就能顺道担回乡下了。 大姐预判,桂林兴许过些年会先行一步开放旅游先河。她盘算着,在这街头岸滩的规整地儿,弄个饭馆、客舍什么的,和她在上海黄浦江畔见的一样,比搁厂里起早贪黑的有光景些。 她骑着自行车在街头问了熟识的几个酒馆,看能不能帮个忙,鱼都是漓江源水养的,青鳞雄飒的;然后又跑厂里巴紧了食堂后勤主任的门。 喔呦呦,我的技术委员同志,哪个风吹你来的,你不上厂线监督指导,跑我跟前做什么?大姐是开得了玩笑的人,一揽男管绿叶里边就她一株红杏,平时大把的男人蚂蟥闻动静似的向她凑来攀谈。 大姐放下身段,和后勤主任不是叙旧就是夸他懂做人、食堂有声色、推荐表彰的痒心话题。就这样话风搭便车,买哪不是买的的苦口婆心,加上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死皮赖脸;再加上朱紫巷熟门熟户的里巷人家帮忙,大姐硬是把两担草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兜了出去。剩下的没够在西门一个小时的吆售 十狗仨儿赶在晌午前回到了村里,担着大姐托人办的猪肉。 村里已经为十狗的酒席忙碌了起来,前门后门、堂上堂下、屋壁立柱的囍联囍贴,由族亲楷正端方地誊上了红纸,里里外外妆点起来,捱过了过年的气氛,人头纷纷的。 厚沉的大门上横批:十郎配九君 新人一对,百年好合,结万世良缘; 喜宴十桌,三杯薄酒,谢八方亲友。 十狗娘满心欢笑地坐在中堂,靠着置松糕、雄毛公鸡、香炷、筒烟、糖果瓜子盘、鞭炮和收音机的长条几,在桂林彩调《王山打鸟》咿呀哪嚯嗨呀的幽默、诙谐、风趣中,应着来来回回的恭喜、溜须儿和杂七杂八的问话,东边村数十狗娘最能干、十狗娘又要抱孙子咯就等着猪肉回来整虎皮扣肉、四方酱肉和肉丸子儿。 十狗娘和族叔合计了,照例的八仙桌配八仙宴,虎皮扣肉夹荔浦芋片、红烧四方酱肉、红烧漓江草鱼、猪肘炖黄豆、母鸡炖蘑菇、油炸肉丸子、黄花菜炖云耳和韭菜伴豆腐,再加油炸花生盘,白菜梆和豆腐块管够。 天井里的青瓷碗盘旋在圆筐里,二十个褪毛的母鸡碎在两刀手的眼皮下,两副手紧接着拿着鸡块铺满一口口碗儿;牛棚门口,两妇人搭手合磨打圈,泡发的黄豆蘸着水,木勺来木勺回的往磨眼里钻,一口乳白布袋兜住磨椅的槽沟,豆泉垂瀑似的往布兜泄;灶房里的主厨在火旺旺的炸着小鱼面黄,搅篓边捞边匀着油锅,怕煮焦了,煮完这个接着炸酥了脚后跟两桶刚破腹的稻花草儿;屋门的墙院里,整齐地摆放着几个方桌配长凳,几个妇人在理着地头梆回来的大白菜、芹丛;两翅膀没硬的雏男荷着木桶来回挑水,逗着做活的嫂嫂给牵线做媒,笑语咯咯咯的声脆 所有的成年男人都吃烟,这会儿不是口衔就是夹在耳肩,除了过年那阵儿,再没这般闹热的劲儿了。三三两两的娃儿这屋那屋的追逐嬉戏 十狗在他和九儿的洞房里忙活儿着,朱色三厢双层玻璃柜、红色雕花鸳鸯铺、四方双奩梳妆台,全都是崭新崭新的,这些都是娘给整的,十狗想他娘够时兴的,一点不比年轻人落伍,他给土坯墙糊上城里拿回来的报纸,然后在比划着合适的角度贴上时髦的俊男靓女画。 他拍了拍手,大功告成的小乐,看着要和九儿生儿育女的几方厢房,他的心愣了愣,好像飞去了西屯在和九儿亲嘴嘴儿着哩,他标准的国字脸上,荡着春风走出洞房,和众人递着烟,说说笑笑。 十狗想插手,却没人给他这个新郎官儿位置,因为这两天,数新郎官儿最大,他要养好精神明早上坟,还要赶趟似的接新娘,大伙问他:新娘搁法院舌战有背景的人家,该不也是全镇最漂亮的。他告诉旁边的大哥,凑合凑合,没大嫂那么俊。 喜庆的屋里一时砧板嗒嗒,十狗的魂随着各样的声响,梦到了和九儿拜堂的场面,他倒在铺上酣眠蓄神 腊月十九在漆黑和寒冷中苏醒了过来,随着哥哥把妹妹来想的呐音,脆亮的鼓皮咚咚咚(发三声)、钹儿嗛嗛地助阵儿,后紧跟着脐锣一声咚(发四声)一槌定音,呐音随着鸣鼓收兵,余音绕梁。神山屯唢呐的润腔声里划破了东边村昨夜未尽的空寂,这是横山镇最叫座的喜事鼓手班。 天没亮十狗娘就开了大门,在吠犬声里迎来夜行而来的神山屯鼓手班,一阵太平土话的寒暄和祝福,你们东边村的好人,太平圩一直有传,吉人自有天相啊!,一发鹤神铄者一堆前人栽德后人福报的话,说的就是十狗的爷爷。 整村的族亲紧随多年未闻的悦耳声,在屋前屋后活络起来,早餐是主厨捣鼓出来的、热乎乎的脆皮锅烧米粉,最闹热的一天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十狗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十狗娘前前后后给他拍打着,捋顺了,倍儿精神,上坟喜邀的时候,把祖宗都叫回来吃酒席。长竹抬祀领头引着一纵队伍,在哐哐哐的鸣锣声里开拔下一处待祭的坟茔,十狗逢到一地儿就虔诚地膝席跪拜,东边村的田头和山岭,绕着忽远忽近的呐鸣,青色的山峦,时而回音敬庆。 龙辰时刻,是横山镇龙凤成亲风俗。那西屯的送亲队十大姐妹肩着担跟在出嫁女的后头,鲁老头看着两次拒婚抗暴的宝贝女儿,随着红伞撑起的担队远去。别个姑娘出嫁哭哭滴滴的难舍难分,这九儿就是一脸微笑地巴不得早点儿离开爹娘。一股烈脾气不知道哪个祖宗投胎的种儿,反倒是她娘哭成个泪人。 鲁老头在西屯的高陵上,牵着刚生出牛犊的黄牛婆,他掏出别腰的唢呐悲一曲喜一曲地叫唤这会儿,他决定退出给死人超度的白班,一个老妪、一杆老呐、两头黄牛伴余生。 在东边村外的一里平地儿,十狗端着鸳鸯戏水的彩纹果盘,给送亲的队伍发喜糖喜烟,乡亲随着唢呐压阵的一路围观。九儿在队伍里最亮眼,她身装嫩红粉底儿的、茶花满缀的、镶绵的冬衣裤,金色儿的布纽左胸开口,头顶红盖头,乌黑的大辫子系着红头绳,她婶一路给撑一把堆喜的红伞。十狗给九儿递了他剥开的喜糖,她在红盖头里窃笑,她想撩起边盖瞅瞅十狗的模样,被婶儿的毒手压了下去。 十狗牵着她的手走了一截,送亲的队伍突然停步,要求新郎把新娘驮回家,她婶传来护九儿的狠话,十狗一时羞着脸,猪八戒背媳妇似的走在大路上,新娘的小拳头逗趣地给新郎槌背,新郎幸福地和她私语,周围的乡亲也跟着乐呵,唢呐声毫无停顿地助阵儿。 新郎和新娘在院门口,侯着两鞭大卷喜炮噼里啪啦结束,新娘捂着耳朵靠在新郎怀里,炮花四溅地打在伞盖面和脚跟前。 结束了一阵完整的迎娶炮竹,他们跨过桃红落英的门槛,正堂里十狗娘在等着新媳妇九儿。看到儿子和媳妇移步进门,她起身满心欢喜地吩咐左右。 在族长的高声仪语中,新郎端着五谷对洒新娘的红伞,然后双双膝席拜堂,夫妻对拜后,新郎揭去了新娘的红盖头。十狗的九儿,莫氏的媳妇,在众目睽睽之下九儿完成了在方家登堂入室的第一步,她乌黑茂密的留海下面,是一张红彤彤的圆脸,一双黑得发亮的双眼皮大眼睛,一身盈着幸福。在欲掀屋顶的唢呐声里,在欢声笑语的鼓掌声中,新郎把新娘抱进了属于他(她)俩的红色洞房 接着,送亲的十姐妹担队把新娘爹娘的祝福送进堂屋,两个厚实的红铺盖,两箩米和面,两双给妪翁的毛绒棉鞋,冬春两顶灰色绒帽,一银色的桶和龙凤呈祥盆,几套乳娃穿的里里外外的两季裳,几双颜色各异的小鞋。每个物件都贴着红红的囍字,那是九儿带着十姐妹亲手剪的。 再就是新郎和新娘的穿用,包括靴子、毛毯、漱盅等,还有齐备了九儿拿手的针线活,红的粉的蓝的毛线,还有一辆凤凰牌大霸自行车 END 原创半虚构小说,未经同意不得刊载,谢谢网友关注。图片来自网络,涉权则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