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木河记忆樱花缤纷春韵时

　　文樵苏无忌
　　虽是阴天，春意也浓，正好回老家住上一阵儿。桤木河畔，各色花开争奇斗研。不觉改了石溪心月禅师几句诗，樱花白，桃花红，一色同中又不同。知音惟有寒山子，拊掌歌笑临春风。
　　推开院门，一树洁白樱桃花开满枝头。坐在树下，一杯清茶，听余光中《乡愁》，浑厚深沉男中音，袅绕树下：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几片花瓣飘落下来。猛然记起，这樱桃树与母亲的关系来。
　　那是母亲去世第三个年头，去姊家作客，姊说她家那棵老樱桃树，是多年前母亲送来并手植于老屋。后分孽苗，带到新家，栽在窗前，权作对母亲纪念。
　　不意几年，小苗如今已拳头般粗，冠如盖。前年又开始挂果了。
　　仗着自己园艺手艺，去年曾想给它嫁接一些优良品种，一想到它与母亲有关，只好作罢。还是保留它原有的性状吧。
　　见树犹见母亲，犹见母亲音容，及其教诲谆谆，忧勤惕砺。
　　外公解放前曾在西康省雅安银行做事，母亲上过公学。虽谈不上殷实，但家里有枪自卫。所以在乡下，母亲算守礼知节文化人，做过村上经济保管。她曾教育我，公私账目一定分清，哪怕只是一分钱。
　　但是，她说她管公款时也曾两次违规。一次借钱给亲戚，动手术需钱解燃眉之急。还一次借钱给本村某家，那家子女多，等着用钱在黑市上买米下锅。
　　我问她你怕吗？她说害怕，轻则受罚，重则坐牢，她担心，寝食难安。好在钱不算多，且很快自己掏钱平账了。父亲知道后还骂过她。
　　事情都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
　　后来，日子稍好过一些。
　　桤木河里常有人晚上毒鱼。源头上投一、两瓶农药，一河大小鱼虾沿岸鱼肚泛白。咱家靠河仅数米之隔，夜听有人悄然涉水，即披衣起床，穿一副裤衩子拣鱼虾。能收获很多，尽管大多是死鱼。那会儿可顾不了什么残留毒性，加少许菜油，煎成鱼干，送亲戚一点，余下的再用腌菜藿香烧制，能吃上几天。那算是咱们家吃鱼传统，桤木河人家，都熟悉这河鱼吃法。
　　咱家老樱桃树长在竹林边，旁边一棵粗大朴树需两人合抱。树下一水塘，约十平米。此地名牛拉车，民国时有几户人家，靠牛拉水车汲水灌溉而得名。牛拉车上游约50米，六十年代整治河道建堤时，用毁桥条石建有石阶，村里人取水淘洗十分便利。
　　那些地儿都是十岁前，我与同伴嬉戏玩耍绝好去处。
　　一年深秋，生产队在牛拉车取水浇地。水将干涸，见有小鱼，父亲连鱼带水搲上岸，我捉回小鱼七、八条。想想今晚，即便只有几条小鱼，至少又是腌菜烧鱼，倒也乐呵乐呵。母亲下工回来却说，姊刚生小孩需要营养，小鱼就别吃了，送姊家吧。叫我送去，快去快回，趁天未黑。别提当时我有多沮丧。
　　母亲是一个充满生活情趣的人。雨天，如果父亲不在家，没有人反对，她会提议给我们炸油糕油条，做花卷什么的。她一边给灶台前孩子们讲故事，一边和着面，很快乐。端午节前，她会取河边香附子草料缝香包，每人一个。制作泡菜、腌菜、生豆芽，有时没有舍得卖掉的鸭蛋，可用来腌制，那是家里上等佳肴。
　　许多年过去了。后来政府整治桤木河，整个村子搬迁夷为平畴，老樱桃树也砍了，只有朴树巨大桩头被我做成根雕茶座，置于现在家中。算起来，现在庭院里生机盎然的樱桃树，算是牛拉车老樱桃树的孙辈。
　　今天看着院里樱桃花开，又记起母亲从前的话：一个人一生干什么都好，不求一时快意，但都要有样子。
　　我想到卡尔维诺在《我们的祖先》中的一句话：只有存在的东西才会消失，不管是城市乡村，还是爱情和父母。
　　消失？其实只是另一种存在而已。
　　来到桤木河边，有时我会呆坐一会。仿佛仍能见到母亲在牛拉车樱桃树边菜园里的作息，以及她倒映在河水里洗衣淘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