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那碗那碟

　　那碗那碟量过的岁月
　　就在土改斗地主分浮财那会儿，我家分到了一套碗碟。在农村，这套碗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那一族，是细瓷。尤其是在地主家，荤腥是没少沾的。到了我们家，打我记事时，只要父母一动这套碗碟，不是过年过节，也是家里来了贵客。反正碗里装的一定是好吃的。
　　我依稀记得，那套碗碟中，有六只大碗，是装烧菜用的。碗是白瓷外有凸刺喜鹊蹬梅的彩色图案，喜庆。说大碗，其实并不太大，比今天饭店的海碗要小许多。六只平底的盘子，这是装炒菜用的。盘子也是白瓷印花的，印的是桃花，淡淡的红，有食欲。这有点像今天的酒家，平底盘装菜，视觉上赚多。八个小碟，好像是凸刺蓝蝙蝠的样子，口径十二三公分，小有福气。这是装菜的，是正菜上来的序曲。还有十个汤匙，也是白瓷印蓝花落底的。外配一把十二双（一打）的红漆竹筷。这套餐具均为细瓷，就数量上也是有说道的。六碗六碟，是六烧六炒，图个六六大顺；八只小碟，虽装的是凉菜，也是寓意八面来福；十个汤匙，象征着十全十美；一打红漆筷子，标示着日子十二分火红。
　　家人对这套碗具寄托着美好的愿景，但日子总是参差着落在这些碗碟中。
　　平时，这套碗碟是不用的，被洗净藏在一个柜头中，只有到过年过节才会抽用其中两只碗，把鸡啊肉啊装进去，至于那些大盘小碟是用不上的。也只有在家有喜事酬客时，这套碗碟才悉数登场。靓眼、气派、馋人。自家能有多少喜事啊？其实，这套碗碟就成了庄上人的公共资源，哪家有红白事，总是惦记着它们，配套又有面子。一只提筐借了去，用完再一提筐还回来，外加一把糖或几块水糕，讲究的是不能空碗来回，有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意思。
　　这套碗碟比普通的碗碟有福气，平时闲着静养，一旦有活干又总是沾腥带荤。其实，应时而论也不然。那一碗烩鸡，上面看上去是满满的盖碗鸡丝，而下面则是一平碗干饭；那一碗牛肉菜，上面是一层薄片牛肉，而下面又是青菜一碗；恐怕就是一碗红烧肉也是梅干菜作底的；只一碗青菜烧膘还算实诚，青的是菜，白的是膘，没有掺杂。如果换一碗肉圆子，那下边还不是一堆的白萝卜，圆子也是多面少肉的货。但，相对于与粗粮糠菜为伍的粗碗陋碟相比，那套碗碟又豪迈得多，当算是贵族。
　　最有福气的当数小碟中的一个，因为其它小碟一般装的都是些豆干、带壳咸花生、海带丝、海英菜、咸鸭蛋什么的，而只有也必须有一个小碟装着盐泡红萝卜皮。这又是一个皇家贵族，是最显身份的一个。它总被主人摆放在八仙桌上首（主席）位置，在本次宴请的主客面前。如果说主客没有首先动那红萝卜皮，可以说这桌宴席还没宣布开始。如果说哪位主客首筷挾别的菜，那就会让人觉得这位主客不谙乡规民俗。因为，这毕竟是乾隆下江南于此地留下的御典，算是公序良俗吧！也有乡愁的味道。
　　我自己就闹过笑话。那是兵蛋子探家，有意请来表叔、庄邻喝两盅小酒。我想，小碟猪头肉是好东西，把它推到客人面前，把盛着红萝卜皮的小碟换到自己面前。客人只眨眼没好说什么，倒是父亲又一次认真地给我讲了一回乾隆在下车与红萝卜皮结缘的故事。这一回，是民俗遇大兵，有理没理都得听。
　　日子是向前走的，那套碗碟的命运也是向前向好的。碗里的肉渐渐多起来，菜渐渐少下去，甚至那六碗六碟不够用了，那低肩小口径的小碟装不下了都成常态。如今，如果你再遇见表叔二大爷从酒宴上腆着肚腩下来，摸着油噜噜的下巴，他总会抢在别人的话前丢下一句：今中又是八碗八碟啦！扬长而去。
　　日子越好，那套碗碟使用的频率、被借的频率就越高。使用的频率越高，磨损跌碎的几率就越大。父亲每见乡亲们还回来的碗碟旧痕新伤时，总有唏嘘与感叹。在逾越温饱奔小康的日子里，这套碗碟最终走丢在农村嬗变、农民奔富的路上，也消失在我记忆的深处。
　　审阅：王克齐
　　简评：一套旧餐具的故事反映了时代的变迁和人民生活水平的高低。语言幽默，富有情趣。
　　终审：严景新
　　作者：孙朝喜，笔名安宁河。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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