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你的家人当成你的下属

　　有个流传了好多年，可至今仍然时不时被拿出来调侃刚退休丈夫的一则笑话：某位退休前身居要职的男士，退休后由于不习惯不再有下属拿着公文前来请求批示，于是让太太把每天的菜单放进公文夹里，送交到他的书桌上，等他批复可、如拟、再议等指示之后，太太再到菜市场去买菜。
　　这则笑话听起来虽然充满了嘲讽的意味，但确是许多退休家庭的日常生活写照，也许没故事中的老公那么夸张，但内里的落寞况味却是大体相同的。
　　从婚姻本质的角度来说，婚姻是一项一直在建设的工程，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项工程会经过两次巨大的转型：第一次是因孩子的诞生而从夫妻关系转变为父母关系；第二次是因孩子长大离家而从父母关系转变回夫妻关系，而身处这两项转变时期的夫妻双方，都会经历情绪上的冲击和压力，因此需要重新界定彼此的关系和相处模式，否则就很容易面临婚姻发生质变的威胁。
　　不过，所有中外婚姻专家都承认，男人在面对婚姻转型时期的适应能力比女人差，身心感受到的冲击和压力也比女人强，而中年危机、退休症候群的种种症状在他们身上也会表现得更明显和强烈。专家们一致认为，这和父系社会给予男人的成就动机压力比较大有关，也和男人疏于表达情感有关。
　　我的父亲是位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的父亲也在他3岁时就撒手人寰。从小，父亲就跟着他的祖父到处在别人的田里打零工过活，9岁的一天清晨，父亲发现他的祖父身体冰冷地躺在炕上，自此，他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
　　为了生存，9岁的父亲从山东平度老家出发，花了近两年的时间，一路走到烟台，在那里搭船前往大连投奔他早年离家闯关东的大哥。抵达大连找到亲大哥之后，父亲终于安定了下来。在30岁那年，父亲告别待他如父如母的兄嫂，跟着海军造船厂辗转来到了台湾高雄。
　　从来没有上过学的父亲，凭着聪明的头脑和认真苦读的自学精神，很快就在造船厂里表现出他的才华，不仅得到领导的赏识，娶到了厂长的独生女，还取得了十多项很受欢迎的发明专利。靠着这些发明专利所得到的钱，父亲辞去了造船厂的工作开始创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得非常成功。
　　记忆中，我们家在眷村里总是拿到第一：第一台彩色电视机；第一辆摩托车；第一辆私家小汽车；第一家搬离眷村，住进自己买的现代化的漂亮公寓里。
　　父亲在65岁那年，把经营公司的棒子交给了他的独子，长我一岁的哥哥。可是交棒归交棒，父亲的心却永远停留在工作的状态。
　　每天清晨，他会一如从前上班时的样子，穿衬衫、打领带、别领带夹，然后西装笔挺地坐在客厅里喝茶看报纸，等当天所有的报纸都看完了之后，他就出门用敬老卡坐公交车，一天只坐一路车，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回始发站，然后用小本子记录下沿途路线上发生的任何变化，例如哪家商店正在打折，哪家商店倒闭了，哪块空地准备要盖房子了等等。
　　母亲是父亲公交车侦察队的唯一听众，当然也是不得不参与的听众。除了为父亲准备好热腾腾的午饭之外，还要在吃午饭时，认真地听父亲当天早上公交车侦察后的简报。我说认真地听绝对不是开玩笑，因为父亲还会突然提问，如果母亲没留意听，答不上来的话，父亲就会以罢吃来表示不满和对母亲不专心听报告的惩罚。
　　还好公交车侦察队的工作没有持续太久。大半年后，在侦察完小小高雄市所有的公交路线后，父亲和母亲爱上了旅行，他们几乎结伴参加了所有去大陆的旅行团，北到黑龙江与俄罗斯边境，南到广西与越南边境，其间，也去了好几趟美国和欧洲国家。
　　由于幼年时期过于营养不良，父亲七十五六岁以后体力明显地衰退，他们不再出门旅行，每天必需的脑力和体力锻炼则改以拌嘴来完成。他发起了一项不洗澡运动，以此来向小他整整10岁的母亲撒娇，也向他4个已成年的子女撒娇。
　　父亲坚称山东老家的习俗是一个人一生只需要洗3次澡，而且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过年洗澡的奢华待遇。他开始抗拒洗澡，每天和在澡盆里放好热水的母亲进行拉锯战，一直到母亲受不了已两三天没洗澡的父亲而打电话向我们求援，我们就在走进家门时，故意夸张而大声地说：哎呀！爸，你臭死啦！赶快去洗澡！父亲这才笑眯眯地跟着母亲到浴室洗澡去。
　　父亲在81岁那年离开我们，去世前一直由母亲一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去世前的最后那两年，他们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好，但拌嘴也变得越来越频繁，好几次我们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和母亲已经谈好要协议离婚，让我们赶快回家为他们办手续。
　　可当我们不急不缓地回到家之后，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地和母亲有说有笑，有次我问他：您刚才电话里不是说要离婚吗？他就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听见，然后找个话题就把我给应付过去了。
　　父亲去世后，有一天我们姐妹三人陪母亲在家里聊天，当问到过去几年他们几乎每天都发生的吵嘴，而且几乎都是由母亲来承受压力时，母亲不无感慨地说：你爸爸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结婚以后又是个顾家负责任的好父亲，知道他是个大男子主义的山东人，脾气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我忍一忍也就算了。而且我知道你爸爸绝对离不开我，不管大事还是小事，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我真心羡慕父亲和母亲长达49年的美满婚姻，也佩服母亲面对婚姻的自信和底气。他们两人都不是拥有高学历的知识分子，母亲甚至还是从来没有在外工作过的全职主妇，但他们却在经营婚姻这个大难题上表现出了智慧，而且馈赠给子女的和乐的家庭成长环境，让我们一辈子都蒙受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