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兴平墙角边的父亲

　　我出生在宁夏西北偏僻的农村，在我记忆里，父亲总爱蹲在墙角边，一个人闷闷地抽着旱烟。那时候，条件不好，我们兄妹也多，无论咋省，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大哥十五岁就缀学在生产队务农，吃饭时，父亲总爱从自己碗里拨给大哥几筷子饭。大哥心疼父亲，手总是捂着碗说：爸，我够了，你吃吧！。父亲不依，硬是拔上几筷子饭才端着碗蹲在墙角边。父亲知道欠大哥的，他也没好的办法去心疼大哥。父亲收工的早，每次母亲做饭时，他都会蹲在院门外的墙角边，大哥回来时，他才陪着大哥进屋。大姐七九年高中毕业正赶上高考，差几分落榜后，大姐的班主任从县城专门赶了过来劝大姐复读一年再重考，父亲不同意，说：女娃娃家的，识那么多字干啥？。大姐哭成了泪人，最后大哥劝父亲，父亲才同意了。
　　大姐可省了，每个星期只问家里要五块钱，父亲都舍不得给。一次，大姐又要要钱，父亲蹲在墙角一直闷闷抽着旱烟，我们都看着父亲。大哥回来后，蹲在父亲的对面。爸，给大姐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爸磕了磕烟锅叹了口气说：儿呀！你都十九了，该讨媳妇了。爸，我不慌，等大妹上了学，你在给我张啰，行吗？。儿呀！说媳妇要钱呀！咱家没钱，除非收了你妹彩礼钱，爸才能张啰。爸，不慌，大妹上了学，挣了钱，咱家不就有钱了吗！到时候再说媳妇也不迟。儿呀，委屈你了，是爸没出息，让你憋屈呀！。爸，爸，，，，，。
　　大姐上大二时，二姐又考到了外省。父亲没事时总蹲在院子外的墙角抽着闷烟。母亲劝了好多次，父亲死活不同意二姐去上。后来，大哥赶在了九月托媒人说了邻村的瘸丫头，父亲才让二姐去的学校。二哥初中直接考了中专。那时家里条件好了些，父亲去了县城专门为二哥买了个皮箱。二哥临走那天，父亲一直将二哥送到了县城。二哥走了后，父亲没事时还是蹲在墙角抽着闷烟，除非大哥的娃娃才能逗的他开心起来。一天，已在县城工作的大姐带了个男的来到了家里。父亲问了男方的家庭，工作，也就同意了大姐的婚事。大姐来时买了好多礼品，还专门给父亲买了二条好烟，父亲一直没舍得抽。
　　八九年，三姐初中毕业就进去了南方，临走那天，父亲撵到了乡里，掏出了一百块钱说：三啊！带上，穷家富路的别难住了。三姐死活不要，爸，留着买点化肥吧！田里正用钱呢。三呀！拿着，田里的事有我和你妈你弟呢，在外一个人，干啥小心点，三啊。爸，爸。三姐走后，父亲回来后蹲在院子的墙角抽着闷烟，那半天，父亲还是第一次这么闲着，不过我还是心疼父亲的，他一愁总爱蹲着抽烟。自大姐结婚后，父亲总爱去县城找她。大姐可烦父亲了。那天，父亲又蹲在门外抽着闷烟，我走过去蹲了下来问父亲，父亲一下火了，不停地骂着大姐。我才知道大姐可能买了房，父亲生气是大姐没借给他钱，他才这么大火的。我劝了他好久。他还是不想进屋，我找了件棉衣披在了他身上，他脱下扔了好远，骂道：拿走，老子还没死，那贱骨头就忘了恩。我捡起棉袄愣愣地看着。
　　没些日子，我去了大姐家，大姐哭的可伤心了，她说：这十几年来，每年，每年父亲都从她那拿走不少钱，她没什么，大不了让婆家人看不起。可今年刚换了房，他一张口又要借一千，她没给，父亲又堵到学校门口要，她才发的火。我挺理解大姐的，第一次觉得父亲这么自私。临走时，大姐还是塞给我五百块钱，让我带给父亲。我把钱给父亲时，他一下撒了一地大声骂道：她欠老子的，她这辈子也还不起，拿走给她，直当老子养了个白眼狼，从今往后，老子没她这个丫头。我吃惊地看着父亲，他掏出了烟锅蹲在了墙角，从白布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簇烟沬来。
　　我上大学前，家里条件好了些。三姐也从南方回来，攒了些钱，父亲没要。三姐嫁人时，父亲却要了好多彩礼。父亲用三姐的彩礼帮二哥在县城买了房娶了媳妇。我上大学的学费，除了助学贷款外，父亲全是找二姐借的，二姐毕业一直留在外地，也在外地成了家，父亲知道她难，打电话时，不像跟大姐要钱强硬，他总是先问二姐手头宽裕不宽裕才张口。三姐有时也偷偷给父亲钱，父亲从来不接三姐的钱，我知道父亲不接的原因，父亲觉得欠三姐的，十五六岁就让她出了门，受了不少苦。
　　大学毕业，我分配到了银川，又是结婚，又是买房，每次回去问父亲要，父亲总是扣扣缩缩地给那么一点。我知道父亲也攒了不少钱，母亲也劝父亲多帮些我，可父亲却总是舍不得。一年春节，五年没回娘家的大姐硬是让大哥请了回来。团圆饭上，大姐和大姐夫给父亲敬酒，父亲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半口没沾。大姐知道父亲还生着她的气，她也觉得那次真的对不起父亲，竟然和父亲算起总帐来。大姐应该是错的，天下的钱可以算出来，养育之恩能用钱可算吗？。子妹们敬过酒后，大姐又斟满了一杯，双手高高举起：爸，女儿错了，爸，愿谅女儿一次行吗？。父亲接过酒，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久。
　　九九年的夏天，母亲病了。等我赶到家乡的医院时，远远地看见父亲一个人蹲在医院的墙角边抽着烟，我蹲了下来，问父亲，父亲头也没抬，木讷着说：你妈命苦，你妈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一辈子你妈活的可怜呀！。爸，我妈啥病，啥病，爸，爸。肝癌，医生说晚期，过不了一年的。
　　妈，妈，，我转过身，一脸泪水冲进医院大门。
　　母亲不到一年就去了，花了很多钱，父亲没要我们的钱，我们硬给，他还是不接，他说：母亲跟他受了一辈子苦，他不想让母亲走后再欠我们的情。我们一个个眼泪哗哗的。
　　没出一年，大嫂彻底走不成路了，一下瘫在床上，大哥花光了所有的钱也没治好，父亲不甘心，到处借钱，亲戚邻居都躲着走，那些日子，我们子妹可烦父亲了，可父亲不依不挠一二个月还是麻烦我们。
　　一天下雨，我刚下班，就见父亲蹲在单位门外的廊道下抽着旱烟，我心疼地走了过去。爸，你咋不去家里等我。
　　刚去了，秀英说你在单位
　　大嫂病咋样？
　　还是那样，听县里的大夫说，广州那能治
　　爸，还差多少钱？
　　二三万
　　爸，我没有那么多，孩子上学，房子还贷，我还进修，
　　爸知道，爸想从你这拿五千
　　爸，我没有，爸，算了吧，大嫂的病看不好的，看不好的
　　儿呀！你大哥为了你们没锹高就挣工分，现在他有难了，我们得帮呀！
　　爸，那是无底洞，我们也要生活呀！爸，知道吗？因为钱的事，我和秀英闹了多少矛盾吗？爸啊
　　父亲抬起头，站起身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说：老六呀！爸没本事，没对不住你们啊。
　　爸，下雨呢，你走哪，走哪呀
　　回去，家里的那几只羊还得操心
　　爸，这么远来了，你连家都不进，您让我咋忍心呀，爸
　　六啊！别操心爸了，你把你们的日子过好就行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望着父亲的后背，我一下蹲在地下，眼泪由不出地涌了出来。
　　大嫂的病还是看好了，虽然没以前利索，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父亲偶尔会来我家，但每次给他钱他都不接，他说：家里都好，乡上给大哥家办了低保，虽然日子差点，但还够生活。
　　零九年，三姐家移民到了闽宁镇，没几年日子一下好了起来。大哥家还是那样，大哥的二个子女，从上大学到成家，三姐家帮了不少忙。对此，父亲一直觉得欠三姐的，每次来我家总是坐一坐，呆上一晚就去三姐家呆着。三姐夫挺好，也能干，日子过得好，都是他和三姐苦出来的。
　　今年五月，突然接到大哥打来电话，说父亲要闹着过八十大寿。我一下傻了，五十年了，父亲生在何年，又生在何月何日，我却一点也没想起。五十年了，我过过多少个生日，我已忘了，我却从没想起父亲的生日，母亲的生日。放下电话的瞬间，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妻子也转过身，揉着眼晴
　　生日这天，家里进进出出好多人。父亲穿的可精神了，打过招呼后，他一下没了踪影。我们四处找着，有一个老乡说父亲去了路西头，那个瞬间，我们一下想起了老寨子，老屋，那几口半山间的窑洞。拐过那棵大柳树，远远地就望见父亲蹲在院门口的墙角吸着烟。
　　爸，你咋跑到这了大哥问道。
　　没啥，只想看看，想看看你妈，多少年了，你妈从来就没离开这，一辈子为这个家没享过一天福。父亲说给我们听的，其实他在说给自己听的。这几年，父亲见了我们总会念叨起母亲，我们知道，父亲心里一直就没放下过母亲，放下过和他苦了一辈子的母父亲的生日过的很隆重，许多远处的亲戚都来了，父亲这一天特别高兴，说：大哥家也脱了贫，孩子们都住进了楼房，有病国家也管着，他这辈子赶上了好光景，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
　　这一天，父亲包了好多红包，还从箱底翻出了大姐那年上门的那条好烟，见人就散着。好多人接过烟笑了，好多人接过烟哭了。我接过烟时，望着父亲的笑脸，又一次激动了起来。
　　光阴荏苒，一晃五十年，一晃建国七十多年了。饱经风霜，我们国家富裕了，也强大了，我的家乡固原也变得好看了，美丽了。这里高楼林立，青山绿树，这里人民安居乐业，这里到处都是如画的一村一寨，一街一巷，这里真是人间的天堂，回汉儿女幸福的乐园。
　　作者：麦兴平（麦子熟了），散文悦读专栏作者，宁夏青铜峡市人。一个用心垒文字的人，代表作《嫂子那件旗袍》，《血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