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纪实散文）

　　我10多岁初次见表姐，她个头还没我高，矮小清廋，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着，招人怜爱。就听父母说是从四川农村老家来结婚的，是爸爸的远方亲戚。六七十年代的老家农村，没吃没喝的，表姐告诉我说她家三姐妹只有一条裤子穿，我吃了一惊。那时家里突然增加人，分的口粮总是紧张的，无论如何都是不够吃的，红薯稀饭，里面大都是红薯少有米粒，就是家常便饭。能采摘野菜的季节，可以吃上槐花，榆钱，荠菜和苜蓿，这都已经很不错了。父母日夜期待表姐能快点儿嫁出去，可是上门提亲的人寥寥无几。表姐在家里也不能闲着，总是帮着家里干不少活。她虽然矮小，但很能干，农活干得好，摘棉花，掰苞米，都干得有模有样，而且速度很快。
　　在省吃节用的年代里，表姐熬过了一年，终于有个大表姐15岁左右的男人托人来提亲了，按照爸爸说的人家是吃公家饭的，在食堂工作，拿工资的，还有公家分的一间半房，就算条件不错的了。我长大后和表姐聊天，表姐才告诉我说她当时都没看上表姐夫，年龄大不说，眼睛高度近视，还有一只眼有点儿斜视，但是考虑到一直寄人篱下，口粮又紧张，不想给家里再增加负担，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啊！所以表姐就这样从我家连队嫁到了团部，也算是好运了呢。一年后，表姐生了个女孩，满月时，我和妈妈去看她，她头上包着毛巾，露着浅浅的微笑，让我看她的小娃儿，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一笑两酒窝，像极了表姐。这样不算富有，但也算过的去的岁月就这样安静地走着，表姐后面又生了个儿子，像极了表姐夫，有一只眼睛眼皮耷拉着，另外一只睁得溜圆，我心里有点儿小小遗憾。
　　平静的日子被包产到户打破了，表姐夫的食堂解散了，30多元的公家饭工资没有了，给了一亩三分地，让种地去，表姐是家属，没有地。种地这活，表姐夫眼睛不行，也不会干农活。孩子们也上小学了，需要营养需要交学费，所有的农活就落在了表姐身上，她起早贪黑地干着农活，另外养了长毛兔，卖兔毛，积攒了一些钱，又盖了两间土房子，才够一家四口人居住。后来，我上了高中，由于表姐家离团中学很近，中午饭我就在表姐家吃了，表姐要干农活，大部分饭是表姐夫做，馒头蒸得又大又泡，土豆丝切得和现在的插子插得一样细而规整。表姐偶尔也会给我们做饭，那就是给我们改善伙食，做点肉吃，兔子肉和狗肉就是那时吃过的，都是吃过以后表姐才说的，害得我恨不能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我毛病多，有好多东西，我是不吃的，表姐知道这点，所以每次都不说，都是在我们的追问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出来。现在我是绝对不吃兔子肉和狗肉的，其实，好多肉我都不吃。当然我是不能白吃表姐家的，那时虽然日子好了许多，但是家家还是比较穷的。我的口粮是爸爸每次得送一带面粉给表姐家。那些日子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鱼大肉，但我们真的就是单纯的快乐。
　　后来我出去上学了，再回去看表姐，表姐告诉我说她想离婚。我说孩子们都要考大学了，你为啥啊？她说正因为孩子大了，她才坚决要离婚。她说了一系列的事情，我最后听明白了，是表姐夫不疼表姐。表姐每次辛苦地干完农活，回到家常常没开水喝，有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表姐夫问都不问，更有甚者有时说话还很难听。表姐是伤了心了，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冤，嫁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了大半辈子，后半辈子想要重新好好活一回。我以为她只是给我诉诉苦而已，不会动真格的。没想到，我再次回去看她时，她已经带着儿子到另外一个县城生活去了。表姐夫怕养男孩，将来要娶媳妇花很多钱，所以他要的女儿。由于他不会种地，就靠买几分钱的水果冰棍维持生计，女儿很乖巧懂事，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就连高中也没上，开始打工养活自己。再后来就听说表姐又嫁人了，男方带了四个孩子，她就这样当别人的后妈去了。我想表姐居然愿意受累去给别的娃儿当后妈，也要离开自己破败的家，可想而知她有多么不喜欢那个曾经家啊！我只见过一面这个表姐夫，是他开着四轮车拉着表姐来家里拜年，他也是四川人，个子不高，五官齐整，倒是和表姐很般配。表姐私下里说他妻子是得病死的，孩子们怪可怜的，他什么都会干，又幽默风趣，对她是体贴入微，他把自己的孩子们教育得都很懂事，俨然把她当妈妈了，都对她很好，表姐的儿子还有一年就要考大学了。我看着表姐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觉得她小日子过得真不错，觉得她是找到自己的爱情了吧！可好景不长，没过三四年，这个表姐夫就得肝癌去了，表姐再次陷入困境。善良的她变卖了所有的家当，把那些孩子们全都安顿好，然后自己去了儿子上大学的地方，因为儿子还没大学毕业，她得为儿子挣学费。为了省房租钱，她找了一份护工活，到人家家里专门伺候老人吃喝拉撒，就这样把儿子供到大学毕业，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儿子学习好，又考上了研究生。表姐是不怕苦不怕累的人，虽没文化，但也知道文化是多么的重要，她劝说了有点担忧学费的儿子，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他研究生毕业，于是表姐又做了几年的护工，儿子毕业工作了，后来女儿儿子都成家了。表姐又开始为女儿儿子带娃儿。忙碌已成习惯表姐，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家人们。我觉得表姐命真是苦，一辈子辛劳。到现在我以为她在享福了呢，哪知道她的前任丈夫，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也为了减轻孩子们的负担，她又毫无怨言地照顾起孩子们的爹，老年痴呆，拉屎拉尿，东跑西串，表姐是寸不离步地看着他，就这样已经照顾了三四年了，至今仍然在照顾着他。回望表姐的一生，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我真心觉得真正能让人念念不忘的不该是一个女人的美丽，而应该是这个女人的善良，表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我至今没有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