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草台班有缘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地方各级政府和单位，机关，学校对本地的政治宣传工作，非常重视。读高中时，我们学校对学生假期活动都规定有协助本地搞宣传的义务。其表现一律以当地政府机关评语为准。我不但搞宣传积极，还担任家乡草台斑的乐队指挥，直到上大学还在做兼职。
　　一九六一年冬天，我国三年自然灾害算是度过了难关。当时人民生活虽然还苦，但基本上从饥饿的挣扎中缓过劲来了。鲍集本是个山大人稀的地方，自然资源条件比其它地方强些，加上人们开荒种地，五谷杂粮收了不少，生活就恢复了元气，人民也有了生气。
　　复苏之际，鲍集的人们现出了喜色，便想着搭台唱戏，热闹一番，以示人民战胜自然灾害欣喜之情。草台班主黄开方本是个性情形朗的戏迷，他平时走路都哼哼着有板有眼地唱戏词，搭台唱戏正遂了他们黄氏兄弟的心愿。
　　于是草台班三道令牌催到襄阳师专，命令我放假后约湖北大学的王大成同学速回鲍集排练豫剧《西厢记》。我急忙转告王大成，说今年家乡变了样，往年的花鼓戏变豫剧，《张大和》变成了《西厢记》，本子是《常香玉的唱腔集选》，角儿扮演，王大成饰剧中红娘，王大成问我饰什么角儿，我说导演暂命我任乐队指挥，角儿再临时指定。大成说这任务不轻，我说是的，乐队人多，水平各异。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还得分人一句句地教唱。
　　草台班那帮子人鬼精鬼精的，人倒聪明，个个会号水词，水词即水货词，就是角儿在舞台上根据演出情况，即兴编唱，其目的是为了后台赢得缓气时间，不至于冷场。
　　比如：前台领军先锋已到辕门，这该进场，元帅出场升帐。可是元帅一人顶几个角儿，还在急着换装，怎么办？剧务便通知前台的先锋角儿，不能进场，号水词，延长时间。于是先锋煞有其事地问三军，怎么不前行？三军齐答，有山挡路。先锋命令三军前一一往！乐队起板过门，先锋再唱水词：才过岭，又见山，山重水复山山不断。才出冲，又见河，河水号荡波浪向前。
　　草台班这些小伎俩怎能上得大台面？那常香玉的豫剧唱腔，被收集在《建国十年戏剧唱腔选集》里，一板一眼，一音一节，都一丝合扣，复杂得要命，来不得半点假腔假调，所以我得格外费神。
　　鲍集人都戏迷，我和王大成也不例外。我是半路子剽学，王大成则是祖传。他一家三个旦角儿男扮女装，父亲王泽川饰《西厢记》里的崔老夫人，老旦。哥哥王大木饰崔莺莺，花旦。王大成饰红娘，小旦。鲍集人称他们家不是王家，是旦家。喊其父不老王，而老旦，有平辈人则干脆喊他戏子的妈一一老旦。他不但不生气，反觉得是间接夸他演戏地道，所以答应得脆生生的亲甜。
　　正月初五那天下午，草台班演员过盛大节日似的，正式上演《西厢记》，这是草台班操练了一个冬天的戏剧成果展示。就像是县剧团彩排似的重视！集上的人也跟着挤着，捱着，搡着，嘻嘻哈哈的。
　　戏演到主场一节《拷红》时，戏里有王大成颇为得意的一个唱段，是其根据本子上的曲谱，又自行精心地揉和了他自己的一些设计曲调，所以难度大些。他人在台前细声细语地服侍其父饰的崔老夫人，心里却记惦着自己的唱段，深怕乐队误了他甜美声韵，总是拿眼神示我，意在招乎后台乐队。
　　王大成的耽心有其道理，草台班去冬排练时，声势很大，票友们更是人来风儿，以往唱的是鲍集花鼓，票友们可以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润味儿就行。豫剧是新剧种，新唱腔，新鲜味儿。我教乐队他们都在跟着剽学，对戏里的唱段，道白，过门，做派，还有一招一式清楚得很，台前唱错一拍，台下马上可以更正。王大成是湖大经济系的高才生，岂能在家乡丢人现眼？
　　王大成的自尊连着我的心，一是我俩都是洋派（学生），二是我饰张生只能算是客串，乐队指挥才是我的正业，出了问题唯我是问。所以待张生进场后，我急忙地赶到乐队，招乎铁匠二叔吹笙。
　　这二叔家往我家隔壁，六十多岁，却把笙吹得风生水起，浪里翻花，很给草台班增光，连班主黄开方都处处依着他。可他却心生旁骛，任着乐队领队却想去前台演个家人跑个龙套什么的，也好在他老伴面前胡吹，说他可能下次演个包公。
　　他老伴年轻时会唱山歌，老来是个戏迷。常陪二叔在草台班排练看戏，二叔排练到更深，她陪二叔到半夜。用现时兴的话，是草台班的粉丝。二叔胡吹要饰包公的角儿，他老伴当了真，喜眯眯地跑来问我，我只能含糊其辞地应着说，可能吧！二叔怕吹过了头，不好交待，曾单独同我表明了他的心事。我是乐队的指挥，在学习豫剧曲谱中，我和二叔联系最密切，高兴了我俩还在一起单练合奏。因此，我也有意顾及二叔的情绪，答应排练《秦香莲》时，安排个好点的角色，可否就饰韩琦？这才满了二叔的意，初五那天，不知怎么哪根筋出了毛病，又跑神了！
　　见了二叔，我批不能批，吼又敢吼，求他没时间了。只好手拉二胡，嘴唱曲谱地带着二叔度难关。二叔看了大颗的脸色，知道自己犯浑了。赶忙改邪归正，好不容易让二叔过关才松了口气擦汗。一看台下，天啦，观众里清华同学龚传信，湖农同学喻金钟正站在梅老师，廖老师两位班主任身边，满脸堆笑地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