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我不过是想看看远方

　　第一次上房，是1979年的秋天，爹在房顶上晒红薯干，我和姐姐上去帮忙，站在三米高的房顶上，能看见邻居家院子里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布单，能看见远方如烟似雾的大树和一望无际的农田，房子西边是一个大湾，尽管是秋天了，大湾里的水依然很多很深，用一池碧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虽然在房顶上有些害怕，终究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平时除了家和学校，只去过邻村的姥姥家和大姨家，而上房并不是特别难：踩着流食坨子（石碾子碾米的器具）爬上羊栏顶子，羊栏顶子上有个板凳，踩着板凳爬上西院墙，再爬上小西屋顶子，然后一使劲就能跃上房顶了。
　　爹在房顶上铺了一个很大的厚塑料布，我们把红薯干均匀摆在上面，秋天的风干燥而清爽，十来天就晒干了，我和姐姐有幸又上了一次房顶，去收拾红薯干。
　　于是，上房就成了我非常向往的事情，房顶上，能看见远方很多美好的东西，大树，农田，碧水湾，在我眼里，都是那样美好而新鲜。
　　但是我是不敢轻易上去玩的，我拍掉下来摔着，更怕父母嗔我。
　　腊月27，弟弟出生了，过完大年，很快就是农村非常重视的十二晌，尤其，弟弟是家族里第一个男孩，那天家里来了好多好多人，三间屋子里几乎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而我又是那样腼腆怕生，于是，我想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于是我想到了房顶。我偷偷溜出屋子，踩着石头坨子爬上羊栏，踩着板凳爬上了西墙，小心翼翼爬上小西屋，然后就爬上了房顶。
　　房顶上还有零零星星没收拾干净的红薯干，我捡了几块，看向远方，寒冷的正月里，远方的大树也不再如烟似雾，而是枯枝横斜，农田里也是一片荒芜萧瑟，冷风吹过，脸蛋被冻得冰凉冰凉，我走了几步，正想下来，忽然听见院子里三奶奶招呼我。
　　小二子你怎么上房了？你赶紧下来，这孩子，快下来。
　　我赶紧顺着墙溜到小西屋顶，再溜下西院墙，踩着板凳下到羊栏再踩着石头坨子下来了。
　　爷爷奶奶，三奶奶，爹，都出来了，他们都很生气的样子，我害怕了。
　　傻孩子，今个是十二晌，你怎么能上房呢，踩了房梁会得大闪风的。
　　我吓得要哭了，可我不敢出声，我低着头，眼泪顺着皴裂的脸蛋流下来，生疼生疼。
　　外面怪冷的，屋里来吧，一会就吃饭了，奶奶是最疼我的，她拉着我进了屋子。
　　然而我却害怕极了，也感觉委屈极了，家里那么多人，如果我哭出声是多么狼狈，于是，趁他们不注意，我偷偷溜了出来，去了房子后边的田地里，夏天我经常去那里给大青羊拔草，所以不害怕，有个被雨水冲出来的狼窝，躲在那里，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偷偷缀泣，泣不成声。
　　好长时间过去了，听见奶奶远处招呼我的声音，小二子，小静，你在哪里，家来吃饭啊，很焦急，很心疼的声音。
　　我还在哭，但是我怕奶奶着急。于是走出来，奶奶，我在这里。
　　奶奶很心疼很着急的样子，但是她没有嗔我，只是告诉我，十二晌是不能上房的，我们把你娘的裤腿脚撕开了，就能避免大闪风了。
　　回家，吃饭，好多好吃的，大鱼大肉，炒鸡蛋，白菜粉条，芹菜，土豆丝，几个爷爷还有酒。
　　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次上房的经历，也不敢再做那样的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