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老槐树

　　一棵老槐树
　　作者茉莉
　　记忆中很早以前，位于市里一个繁华地段的人行道旁边，有一棵大槐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这是一棵笨槐。上学后，我得知他的学名叫国槐。但我更喜欢笨槐这个名字。春天，万物勃发，生机盎然，可大槐树却不喜欢凑热闹、出风头，他看淡名和利、无意苦争春，待繁华过后才悄悄地发芽，为春天添上最后一抹新绿。母亲经常说：等槐树长出叶子，就没有寒流了。夏天，槐树长出一簇簇密密实实的花蕾，也叫槐米，据说是一种药材。当花蕾绽开笑脸，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拥挤在一起，点缀在青枝绿叶间，笑看着大地，虽然没有百媚千娇、香气袭人，却构成一幅简单、朴素、淡雅的美。秋天，槐树结出一串串绿色的果实，我们老家叫槐连豆，好似一串串绿色的珠链，在墨绿色的枝叶间时隐时现。冬天，寒风吹落了他的枯枝败叶，但生命正在为新一轮的勃发集聚能量。大槐树，一棵普通的大槐树，用自己的生命演绎着四季的风景。
　　沐浴着阳光雨露，扎根在大地的深层，大槐树长得枝繁叶茂、高大挺拔。庞大的树荫下，有一个擦鞋的老人，有一对夫妻在那里修自行车、配钥匙，还有一个卖冰糕、汽水的女孩。大槐树下经常聚集许多人，有乘凉的、有聊天的、有打扑克的、有下棋的和看下棋的。时而一阵欢笑，时而激烈争论，大槐树下演绎着人间百态。很多年过去，我上班了，工作单位就在那棵大槐树不远的地方，每天上下班都从大槐树下经过。偶尔也去那里修自行车、配钥匙、买冰糕、喝汽水。又过了几年，妹妹也上班了，工作单位就在大槐树的旁边。平时，我们姐妹经常结伴上下班。有时候工作不忙，我中途从办公室溜出来，在大槐树下等着妹妹，我们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或者吃一根冰糕、喝一瓶汽水，再回去上班。又过去几年，我的女儿出生了，爱人从部队回来休假，经常抱着女儿在大槐树下接我。再后来，我在大槐树附近买了房子，安了家，出出进进，大槐树下是我的必经之路。大槐树，成为这里的一道风景和周围居民的休闲地。大槐树，成为这一片的别名和标志。大槐树，见证了我的成长和生活历程。
　　站在大槐树高大的身躯下，我感觉自己这么渺小。在他的庇护下，我似乎永远也不会长大。他好像一位伟岸、挺拔、坚强的父亲，舒展有力的双臂呵护着我们，敞开宽阔的胸膛让我们依偎休憩，用自己的双肩为我们撑起一片成长的空间。
　　大槐树，不知你经历了多少春风夏雨，见证了多少秋叶冬雪？大槐树，你站在这里这么多年，腰身是否感到疲惫？从我开始关注你，你就是那么茁壮，那么旺盛。你茂密的枝叶，像是一把绿色的巨伞，在暴风雨骤然来临时，为路人遮风避雨。炎热的夏季，你为人们撑起避暑的绿荫。你默默无语地站在这里，却将世间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是城市的一道风景，更是社会发展的见证、城市变迁的见证。都说人生不易，做一棵城市里的大树也不易。在钢筋水泥的夹缝里顽强地生存，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多少年来，你坚强地屹立在这里。饱经风霜的树身刻满光阴的故事，一圈圈年轮好像一页页书稿，纪录着历史前进的脚步。
　　听老人们说，原先你的前面是一条护城河。如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城市不断向外扩展，护城河已经成为车水马龙的市中心主要交通要道，大槐树巍然站立在人行道上。不久，城市道路扩宽，人行道变成机动车道，但大槐树依然屹立在路边。随着旧城改造步伐的加快，我的单位、我的住宅楼、还有大槐树都在拆迁范围。多年来的朝夕相伴，大槐树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搬家前，我最后一次来到大槐树下，望着他纷飞的落叶，抚摸着他粗糙的树身，向他做最后告别，心里充满悲哀：这次大槐树一定在劫难逃了。可怜的大槐树，你可知灾难就要来临？
　　过了一段时间，我偶然从那里经过，人来车往的空隙里，我惊喜地看到那棵大槐树没有被砍倒，仍然站在那里！只是大部分枝叶被砍掉，树的周围用一圈铁栅栏围起来，树下砌了一个四方的水泥池，在繁华的十字路口十分显眼。我非常惊喜，人们竟然对一棵并不名贵、造型并不美观的普通大槐树如此关爱，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为大槐树留下一席之地，让大槐树有尊严的生存在那里。
　　大槐树虽然躲过了劫难，但却已是面目全非、遍体鳞伤、老态龙钟，虽然他用尽力量吐绿发芽，但再也没有昔日繁华茂盛的风采。一道铁栅栏将大槐树与人们隔离开，我们无法抚摸他、靠近他，只能远远地眺望他。虽然每天大槐树下人流、车流，昼夜不停，但为了生存，人们奔波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有谁会关注这棵大槐树、特意为大槐树驻足？即使是当年大槐树下的常客们，现在都已经有了新的栖息地，又有谁会记得这棵大槐树呢？
　　世界在变，人生在变，大槐树也在变，只是变的更加苍老、凋零、落寞了。他没有以往枝繁叶茂的葱茏，没有以往苍翠挺拔的俊秀。他没有鲜花的五颜六色、百媚千娇，吸引人们的视线，令人心生爱怜。他不像松柏四季长青，为寂寥的冬天带来生命的绿意，令人赞美。他没有翠竹的诗意和浪漫，令无数文人墨客为他奋笔。他甚至不如小草，虽然卑微，虽然无人欣赏，却不孤独，可以和同伴们相亲相爱、相依相伴。
　　大槐树老了，他孑然一身矗立在繁华的街头，没有同伴，没有朋友，他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弯腰驼背，顶着一头凌乱枯萎的枝叶，好像老人稀疏的白发，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城市以及社会的变化。大槐树老了，他不能再为人们遮风避雨，无法在炎炎夏日给人们一片绿荫。他的身旁没有了往日的欢歌笑语，似乎人世间的一切繁华都离他而去。面对夕阳西下，只有独自沉醉在如烟往事的回忆里。大槐树老了，他感到孤独、他感到寂寞，没有人听他叙叙不休的倾诉，没有人走进他的心扉，他多么渴望得到关爱，多么渴望得到亲情。
　　我时常回想生活在老槐树身边那些快乐的日子，对老槐树几十陪伴心存感激。他分享我的快乐、分担我的痛苦，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成人，我对老槐树有难以割舍的情怀。我为他牵挂、为他担忧，想尽力为他做点什么来报答他。可是老槐树确实老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认识我？是否还记得当年在他身旁生活过的人们？
　　我望着苍茫暮色中的老槐树，凛冽的寒风拼命撕扯着他的残枝枯叶，似乎要将这老槐树连根拔起。他痛苦的颤抖着、呻吟着。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想保护他，拯救他，可是在大自然面前，我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那么无能为力。我只能为他伤心、为他流泪，为自己无力挽救他感到痛苦。不知老槐树此时在想什么？也许，他在羡慕茂密森林中的同伴，可以相互依偎、手挽手、肩并肩，共同抵御不可预期的灾难。也许，他顶不住这严冬的煎熬，等不到万物复苏的春天，从此不再生枝发芽，成为一棵枯树。也许，一场暴风雨过后，老槐树经不住摧残，从此倒下，只保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保留在人们的故事里。也许，这就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这就是老槐树的归宿？我不由得为老槐树感叹，为老槐树悲哀。我们年年植树，每一棵小树都承载了人们美好的希望，我们百般呵护小树的同时，不要忘记一棵老树曾经为我们做出的奉献，不要疏忽了一棵老树晚年的凄凉。自然规律我们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力量来关怀他、爱护他，让他年年都生枝展叶、吐绿发芽。
　　在冰雪覆盖的冬天，我为老槐树祈祷，祈祷他能战胜严寒，坚持到春天来临，哪怕是长出几片新绿，也显示出生命的痕迹。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长夜里，我盼望老槐树顽强地挺过劫难，在每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都能看到他那衰老而又坚强的身影！
　　也许，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老槐树虽然老了，但他并没有感到寂寞、孤独和凄凉。他拥有过青春、拥有过健康、拥有过奋斗、拥有过掌声、拥有过收获，即使没有成为国之栋梁，也为大地奉献出四季的美景。他为自己曾经的辉煌、生命的无悔感到骄傲、感到自豪。也许，老槐树并没有抱怨一些人对他的遗忘，并没有念念不忘自己的奉献，并没有对人们的回报耿耿于怀。他很知足，所以很快乐，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要求。也许，老槐树虽然老了，但没有为生命即将停止感到绝望。他用一颗平常心看淡生命的轮回，即使在某一天无声地倒下，躯体化作一团火焰，灵魂在烈火中获得永生，他的身影、他的精神，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
　　人生如树，树如人生。的确，我们或许都会有老槐树的这一天，但我们不是更应像老槐树一样，默默忍受孤独、衰老、病痛的同时，不忘为这世间增添一抹独特的色彩吗？即使老了，也要活出自己的价值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