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串联经历

　　（这是好友晓江读了我的《斯人独行》后，给我讲的大串联经历。黄忠晶于2019520）
　　忠晶兄：
　　《斯人独行》已拜读，原来你从来都是天马行空啊！
　　我也去过北京，去的时间大概跟你差不多，大约是1966年10月底、11月初的样子。由于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我不是红卫兵（那时红卫兵必须是红五类），本来是没有资格大串联的。班上有几个红卫兵考虑到我年龄最小，又是班干部，平时对他们不错，没有女孩子的娇气，而且也不清楚我父亲到底是什么问题，就愿意带我一起去串联。
　　去北京的火车上，大串联的学生挤得象沙丁鱼罐头，不过站着睡觉倒很安全，决不会摔倒，可谁睡得着呢？兴奋着呢！好不容易到了北京，挤上大卡车，该上招待所去吧？结果给拉到北京体育馆，排队等安排。那个人多啊，挤得体育馆满满的，排队是大圈套小圈，一圈圈地象蜗牛一样慢慢往分配窗口挪，前面还没有分配完，后面还有四面八方来北京的学生在不停往里涌，从早上等到晚上又从晚上等到第二天，好不容易才分配了招待所。北京冬夜冷啊，我早就成冰棍了，心中那股热情的革命之火早就灭了，缩头呆脑冷得发抖，像落水狗一样。招待所好像在地坛附近，接待所的阿姨倒挺客气，口口声声说，热烈欢迎红卫兵小将，你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招待所是个四合院，男生住一院，女生住一院，都睡炕上，挺暖和的。我们女生只有三人是本校的，此外还有武汉、上海，河南来串联的女生，共住一间。上海女生不愿意与河南女生住一起，说她们脏，有虱子，女生还穿男生的褲子。通常女生的裤子拉链是开在右边，男生的裤子拉链开在前面，但河南女生的裤子拉链也开在前面，上海女生就说她们穿男裤，不要脸，不让她们上炕。白天有管理员在，上海女生还不敢造次；晚上管理员下班了，河南女生上厕所回来，被上海女生锁在门外不能进来。这些女生还在里面用上海话骂河南女生。河南女生在门外挨冻，又不敢骂人，只是哭着不停地背诵：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我们和武汉女生看不下去，就打开门，让河南女生和我们睡在一起。
　　早上起床后，我拿上招待所发的两个馒头半根香肠（粉肠）就去北大清华看大字报，学习他们如何造反，实际上内心是想看看向往己久的学校长成什么样子。看后颇感失望：满地的落叶无人打扫，墙上的大字报被北风吹得支离破碎。本校的大学生也去全国各地串联去了，到底是名校，学生革命都比我们先行一步，真该向他们学习。
　　到北京没两天，我病了，高烧不退（很可能是刚来的那一天一夜冻病的），招待所管理员赶紧送我去医院，一检查，急性扁桃体炎，得住院。这可不得了，毛主席将第五次（？）接见红卫兵呢，跟我一起出来的同学清晨都出发去天安门了，我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真恨自己不争气。
　　病稍好点，我回到招待所，发现同去的同学并不是很兴奋，原来他们没有见到毛主席。红卫兵太多了，等他们好不容易从东长安街挤进天安门城楼旁，毛主席己经离开城楼了。他们决定再呆几天等待接见，这正合我意，心中窃喜。十一月三日，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班上的同学去不了，因为他们被接见过一次，这次不让参加，他们十分沮丧，我却很得意。清晨三点起床，带上馒头粉肠，随大部队去东长安街等待接见。深夜寒风刺骨仍挡不住我们燃烧的激情，我们唱歌我们跳舞，我们等待心中的红太阳出来接见。早上，《东方红》乐声响起，接见开始，我们盼望己久的见毛主席的愿望将要实现了。
　　但是广场上的红卫兵小将完全不听指挥，怎么也不离开广场，而城楼外的队伍拼命向天安门挤，整个天安门广场乱成一锅粥，从上午到下午，广场上的队伍一动也不动。周总理不停地喊话：小将们，我是周恩来，你们信不信任我？（广场回答：信任。）那就请你们向西进军。多亏总理指挥，我得以挤进天安门城楼金水桥前。解放军战士排成一排在桥前面手挽着手维护秩序，红卫兵小将们万众一心向桥上冲，有许多战士受伤，马上又有人顶上，决不让小将冲破防线。
　　我个子矮，挤往前去又被人挤回来，我着急怎么看不见毛主席？（城楼上的人都穿着军装，我眼睛不好，认不出来。）忽然，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从东边挥着手向西走去，又从西挥着手回到城楼门口，然后，离开了。我见到毛主席了！
　　接见结束了，己经是黄昏了，广场上是堆集如山的鞋子，金水桥内城墙边受伤的战士和小将们等待着救护车来接他们去医院。我疲惫不堪，穿过前门，走过大栅栏，走过菜市口，向招待所走去。我去过北京，我见过毛主席。北京给我的印象：干，冷，吃饭不要钱但饭不好吃，馒头黑而且粗糙，豆汁像泔水一样难喝，天天吃水煮大白菜，住医院也只有水煮大白菜。从北京回来后，我一辈子都不吃大白菜了。
　　第二天，我和同班同学一起去上海串联。不过在上海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经历，只是去了华东师范大学，没去上海交通大学，我不喜欢理工。参观了一个大资本家的别墅，别墅三层，一层很平常，象平民住宅，二层叫龙宫，装饰豪华，两条金龙盘绕着门柱，三层则是水晶宫，收藏着无数珍奇玉宝古玩。据介绍，这个大资本家说：我在外面接受改造时连狗都不如，回家来就是一个人了：进了我的龙宫，我就是一条龙；进了我的水晶宫，我就是神仙了。我真想象不出他有多么富有，他的三姨太的鞋都堆满了半个房间。其它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
　　顺便说一句，上海的饭好吃，软糯软糯的；上海的菜好吃，上海青小白菜加酸甜的小带鱼，百吃不厌。就这么多了。哦，忘了说，在上海吃饭是要自己花钱买。上海人，小气鬼！
　　2019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