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深夜，万家灯光几乎都歇了。
　　卧室内，电话铃场骤然响起，急促地催着主人。
　　怎么搞的？是谁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刚入睡的林青打开床头柜的台灯，一瞧时钟已是晚上12点了，嘴里嘟囔着。
　　林青是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浦东研究所研发部主任。也许是技术难题需要我迫切解决？他想罢，拿起了床头柜旁边的电话，问：哪位？
　　我是老金啊。对不起，老林，打扰你的美梦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向你求救了，否则我就死定了。电话那一端说话的是经营迅捷电器商场的老板金山。
　　哎呀，我的老同学，别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你发了大财还装什么可怜相，是不是怕我向你借钱呀？林青拿着话机，笑着打趣。
　　这你说错了，该是我向你借钱啊金山说话时全没了往日那财大气粗的底气。
　　林青笑着说：金老板，你真会开玩笑。你是日进万斗的有钱阶级
　　唉！今天我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我真的是向你借钱啊。金山叹着气说。
　　哦，怎么回事？林青听了一愕，问道。
　　今晚我的会计潜进财务室打开了保险柜。值夜班的保安通过监控探头目睹了会计异常的行踪。保安马上向我汇报了会计形迹可疑。我急忙赶到现场，发现保险柜里的巨款不见了。我给会计打手机，他的手机已经关机。我料定他连夜携款潜逃了
　　你得赶快报案啊！林青急着支招。
　　报案了。尽管我在第一时间就报了案，可我现在手头已无周转的资金。要命的是，过两天我就要给员工发工资
　　看来，你难过的日子到了。林青担忧起来。
　　这事，谁摊上谁都难过啊。老林啊，我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火烧眉毛顾眼前，现在我到处求人筹措资金应急，到目前为止还缺好大窟窿没填。没法呀，现在我只好硬着头皮来求你了。金山在那头可怜地解释着。这哀求的声音绝不是装的，一向要脸面的老金不是那种善变喜怒哀乐的演员。
　　那你准备怎么办？心很软的林青很同情地问。
　　解燃眉之急，就向你借二十万。不多吧？金山语中带着期盼。
　　二十万元？我的天哪！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林青一听就惊叫起来。
　　老林啊，你真是不够意思。我是向你借钱的，肯定是好借好还的。亲兄弟明算账，我会写借条的。老林啊，我们是有多年交情的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你是知道我这个人是很讲信用的。金山很有韧劲，继续保持着进攻的势头，一个在国内享有很高知名度的高级工程师，拿出区区二十万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手头真是没有那么多钱啊林青无奈地采取了防御政策，把摆在桌面上的问题拎清楚，二十万，不是个小数字。今年年初丈母娘生了一场大病就用去了二十万；前三月弟弟买商品房，借走了七十五万。上个月，我得了一场大病，花去了不少钱。儿子攻读研究生，前几天拿走了三万元的学习和生活费用我手头已经没有吃香喝辣的钱。一个靠挣死工资的科研人员能立马变出二十万来？现在我真是缺钱
　　我一说向你借钱，你就拼命哭穷。为了不影响你的生活质量，我算过了，工资这一块，你完全可以不必动用。金山打断了林青的话，抛出了杀手锏，但你是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获得者、市科技功臣奖获得者。我粗略算了一下，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是十万元；市科技功臣奖是三十万；科技部给你们课题组拨出的是三十万元的奖励。按理说光奖金，你就拿了不少。在奖金这一块，拿出二十万绝对是没问题的。
　　金山和林青曾是大学时的同学，毕业后又是一个科室的同事。在上世纪90年代初，脑袋活络的金山发现了搞研发的不如搞销售的、搞销售的不如搞经商的奥秘。于是他果敢地主动辞职，下海经商了。他在商海如鱼得水，钱包迅速鼓起来，在浦东成了较有名气的老板。辞职后，他和原科室的要好同事还保持着联系，因此研发部里发生的大事都会刮进他的耳朵。
　　我的老同学，你是局外人，有所不知啊林青听了，感到有点冤，就申辩起来。
　　好啦，好啦，你就不要再和我哭穷了。金山不耐烦地打断了林青的话，这样吧，我退一步，你就凑个十五万吧。其他的，我再想其他办法凑点钱。十五万，就这个数，不能再少了，限期三天，否则我真的死定了。金山仿佛在给下属员工下死命令，说完就撂下了电话。
　　这下，林青傻了眼。钱，自己没小金库，只好向身边的妻子求援。
　　林青的妻子徐子涵被电话吵醒已多时，一直在静听。现在她见丈夫要自己出点血，便不无好气地说：你啊，得了几个奖，就把你美得了不起，竟然咬紧牙关充当起了阔佬，昨天施舍那个，今天援手
　　林青见妻子的炮火对着自己，便陪着笑脸，说：金杯银杯不如口碑。钱嘛是身外之物，生没带来，死带不去。钱够用就行，知足常乐
　　徐子涵反击着：说得倒轻巧。十年的课题研究透支了你的健康。现在，你已是失眠症、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集于一身的病人。每个病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算营养费的花费，光每个月的自费药和调理费就得花上千元。说实在的，上个月你突发性心肌梗塞发作，如没有我在背后支撑，你这命恐怕就交代了徐子涵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兼职院外声乐培训班教授。尽管培训费涨了又涨，可怀揣歌星梦的莘莘学子仍挤爆了培训班。徐子涵教学有一套，每月有上万元进账。她有时戏言：我教过的学生中，有成了名的。他们一次出场费就是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真是教歌的不如唱歌的。她坦言自己兼职是干钟点工的活，但这额外收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既大大减轻了家庭的经济压力，也为丈夫更好地治病提供了强有力的经济后援。上个月林青突发心肌梗塞急送医院，徐子涵私下塞给治疗小组的专家、主治医师、护士、营养师等的红包就花去了十二万。各路神仙，谁也得罪不起。红包铺路有奇效，林青的病恢复得出奇的快而好。
　　林青点着头，坦诚地说：你说的是实话，我承认。可一个人活着，不是仅为了钱啊。做我喜欢的事，即使最苦最累，我也乐意。如有了成果被社会认可，我心里头就更加适意得很。钱是过眼浮云在研究所里，林青是大家公认的工作狂。以他为核心的团队攻克的拟态计算机体系结构及系统研究开放课题通过了国家验收，并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有些对口单位上门请他作学术报告，一次学术报告开价是二万元，名利双收的邀请被他拒绝了，理由是没有精力。有的高级计算机培训班，诚聘他当兼职教授，送上门来的发财机会也被他婉言拒绝了，理由是身体欠佳。
　　你啊，真是书呆子，满嘴的迂腐话。送上门来的钱，你拒之门外。而你真需要用钱的时候，却伸手向我要。堂堂大丈夫竟然伸手向我要钱，好意思吗？徐子涵嗔怪着问。
　　一家人，你我还分彼此吗？眼睁睁看我有难，你还能好意思撒手不管吗？谁有难都得尽力伸手相助一下软磨硬缠，林青好话说了堆山似的。哈欠，他的瞌睡虫爬上来了。
　　时针已指向了凌晨一点。
　　徐子涵见丈夫打着呵欠，知道舌战该休战了，否则就会影响丈夫的休息。于是心疼的她无奈地说：你啊，真是个犟牛。我服你了。上班之前，我会把教育储备金五万元的存折交给你这存折是为儿子今后完成学业的准备金。
　　林青见好就收，兴奋地说：我要口服佐匹克隆片了这药具有镇静催眠的药理作用。
　　天明了。路上涌动着无数梦组成的洪流。充满挑战的一天开始了。
　　林青的生活里有了新的内容筹款。余下的空缺钱，林青利用下班后的时间硬着脸皮向左邻右舍筹措。邻居见一向免费帮邻居医治电脑疑难杂症的林青伸手求救，挺给面子的，纷纷挤出不多的生活费相助。
　　第三天下班后，林青在小区进行了最后一搏。交账的时间到了，才凑了十一万。无奈，林青小心翼翼地把凑起的钱全装进包里。临走，林青的脑海响起了助手魏威说的话：今天中午午休，我给老金送去了急救钱。他的会计太看重钱了，做梦都想发财。这会计啊，炒股票，股票被套牢；买基金，基金本赔尽；买彩票，彩票打水漂。前几天，这会计因在A地赌桌上豪赌，孤注一掷五十九万，结果血本无归；输光了本钱回来后，就动了歪脑筋，铤而走险盗得了二百万公款，随后卷款潜逃；目前警方正在通缉。这会计的阴招实在是损，让老金一下变得苍老多了。以前老金春风得意时，他那里是宾客盈门，锦上添花的事接连不断；可一听他面临绝境要借钱时，有些人就立马像避瘟神般掩鼻而走。他伤感地说：‘现在社会世风日下，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
　　路上，林青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金山的家，到了。
　　金山一见林青上门来，满脸笑容，紧忙站起，上前，热情地说：总算盼着老同学来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林啊，多少年过去了，你仍是那样热心侠义
　　林青很不好意思地打断金山的话：哎呀，实在是对不起，我向邻居东拼西凑，才凑了十一万，可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金山紧握着林青的手，诚恳地说：雪中送炭啊。在我危难之际，还是你老同学真心出手相助啊。你的情况，魏威已经都告诉我了。以前，我总认为你是闷声不响发了大财的。当我向你借钱时，你说没钱，我心里埋怨你不够意思，不想在我落难时拉我一把。我不知情啊，错怪了你。现在，我向你赔个不是。
　　就在今天中午，魏威当面对金山讲明了单位科研奖金的分配与去向：林青把那些奖励的奖金全都交给了所里，说成果是大家共同奋斗取得的；研究所领导把奖金的40作为所里的福利；余下的奖金，在五十名科研人员参与的课题组中论功行赏；林青是第一号功臣，得了三万元奖金；而林青把这奖金却全都捐给了中央电视台举办的最美孝心少年公益活动。金山听了顿时湿了眼眶，为自己当时的冲动语气懊悔，连叹自己误会了好朋友林青。
　　林青听了，大度地说：理解理解，情有可原。
　　金山感叹地说：像你这样不图金钱的人在社会上是越来越少了。我从心里敬佩你。
　　不能这样说，社会上还是有爱心的人多。林青诚恳而客观地说，现在你的窟窿填得怎么样了？
　　就在你进门之前的三分钟，我接到新区创友联盟打来的电话。新区创友联盟这一娘家好啊，在我焦头烂额的危机之时，创友联盟的一些朋友积极为我伸出了援手，同时创友联盟热心帮助我联系浦发银行、民生银行的支行，各借来了五十万的小额贷款。这帮了我大忙，我的电器商场又能正常运作啦
　　好啊，峰回路转。我为你高兴。林青由衷地说。
　　金山笑了：人生有一知己，足矣。我有你这样的知己足矣。等我度过这艰难的时刻，我会找个黄道吉日在喜盈门饭店摆桌，请你和你的左邻右舍，还有我那些真心相交的朋友，以表我真诚的谢意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的老同学啊，如果借不来钱，那么你将会怎么应对？林青笑着问。
　　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我开玩笑，如真是借不来钱，我首先就会想到你这老朋友
　　怎么，你还想从我身上打主意？林青愣得双眼睁圆，吃惊着。
　　我不想你，还能想谁？你有菩萨心肠啊。金老板微笑着说，我现在手头缺钱，也就是缺相当一套房子的钱嘛
　　林青摇着头，下着最后的通牒：我的老同学啊，我已经有心无力再帮你什么忙了。
　　哈哈老板忍不住笑了起来，很淡定地说，老林啊，我想你这老朋友常常向灾民慷慨献爱心，也常为慈善事业做善事，一直不求任何回报，这真让我敬佩万分。是你这‘慈善大使’的善举，帮我开了窍。你能这样做，我为什么就不能舍弃自己的一点家产自救啊？我可以卖掉自家一套闲置的值五百万房子，用这钱来摆脱我目前的困境绰绰有余了
　　哈哈林青点着头，笑起来，思路决定出路。你变得洒脱了
　　知己披心相见，欢声笑语荡漾着深情厚谊
　　在高远的夜空，挂着的一轮圆月又圆又亮，很美。